细雨瞥了客栈掌柜一眼,没搭理他,迳自走向床边。
床上,躺着个早已没了气息的老道士。
眉眼五官与松泉观里供奉的神像,还有暗室中炼魂的木雕人像不说一模一样,也像个七八分。
尸身上还有隐隐的黑气逸出,正是松泉观的云章老邪道。
细雨之所以要来屯万城,一是为了老邪道口中搜刮来的钱财,二来就是为了老邪道的尸身。
老邪道早已魂飞魄散,再不入轮回。
他倒是爽快了,可遗留的“尾巴”也不能置之不理。
那“尾巴”自然是老邪道的尸身。
待看到老邪道的尸身还冒着黑气煞气时,细雨便知道,她跑这一趟,算是来对了。
老邪道虽已身死,可他研习邪术多年,早已邪煞缠身,腌入味了。
就算死了,煞气也未尽消。
这种煞气,最为吸引邪祟、鬼怪,为大补之物。
若置之不理,真的引来了其它妖物、邪祟或鬼怪,又要祸害一方百姓。
辛苦跑一趟,将老邪道留下的尸身一把火烧干净。
烧成一捧灰,化于天地间,也算一了百了,彻底处理干净。
确认了床上躺着的就是老邪道本人,细雨便伸手扯住床上铺的被褥,一个用力,连褥带人扯了下来。
“扑通”一声,床褥及上面的尸身被甩到了地上,险些砸到傻站一旁的陈掌柜。
陈掌柜吓得嗷一声,利索地躺倒在地。
细雨:……
这人胆子这么小,还瞎凑什么热闹?
还装晕?
眼皮子动得那么快,当她瞎?
此时,站在一旁的苗妩走上前,抓住陈掌柜的腰带,将人拎了起来。
身子乍子悬空,陈掌柜险些惊呼出声。
喉咙里刚“呃”了一声,反应过来的陈掌柜,将剩下的惊呼声卡在了喉咙里。
“细雨,我将客栈掌柜带到外间,与他的伙计放到一起。”
“待你这边事了之后,便将他们记忆抹去吧,也免得多生枝节。”
细雨无所谓。
“好呀,那抹去记忆一事,就劳烦苗姐姐了。”
苗妩微微一笑,拎着陈掌柜掀开棉帘,出了内屋。
外屋内,晕过去的店小二躺在地毯上,身下洇湿一大片,几乎将整片毯子覆盖。
苗妩站住脚,掩住口鼻,不愿再多近一步。
她伸长手臂,寻出一块还没被尿液洇湿的干净地方,将陈掌柜扔了过去。
扑通一声,装晕的陈掌柜,被扔得暗暗呲牙。
他悄悄睁开一道眼缝,就看见个红色身影背对着他,站在敞开的房门口。
就见她衣袖一拂,刹那间,室外的寒风无遮无挡地卷了进来。
“嘶……”
陈掌柜被寒风刮得,激灵灵打了个哆嗦。
这点细微动静似乎被那红色身影察觉,那身影动作突然一顿,微微回头。
陈掌柜下意识地闭上眼,闭得紧紧的。
一声轻笑。
陈掌柜只觉心如擂鼓,憋着气不敢出。
他明明看得清清楚楚,内室里分明没有人,那两个莫名其妙的家伙,到底打哪冒出来的?
他鼓起勇气问了,却没人理他。
陈掌柜再没勇气问第二遍。
为啥?他想明白了呗。
明明没人的房间,却突然多出两个人,这说明啥?
那两个家伙不是一般人。
说不准就是那个……啥啥啥,啥啥啥,懂吗?
不懂?
道士干嘛的?抓妖降魔,辟邪除恶。
屋里死的那个,是个老道士,没错吧?
那两人中的那个小的,明显跟死了的那个老道士有仇,这是连死了都不肯放过啊……阿弥陀佛!无量天尊!
冤有头,债有主!
老道士惹来的祸,老道士背,可千万别迁怒于他。
他只是个无辜的客栈掌柜。
他冤呐。
想他陈多福一向乐善好施,友爱乡邻,老老实实开店,本本分分做人,他连只蚂蚁都不愿踩死……他,他陈多福是个好人!
好人!
就算这个好人平时去道观、寺庙次数少了些,可,可……难道去的次数少了些,各路神仙及菩萨,就不庇佑他了?
不要啊~~
他陈有福对天发誓,只要安然度过今夜……以后每逢初一十五、逢年过节,他必去道观及寺庙,多上香、多拜香,多供奉香火!
无量天尊!
阿弥托佛!
求求各路神仙,求求陈家列祖列宗,求求救苦救难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护佑他度过此劫吧!
救,救命呐~~
陈掌柜闭着眼,在心里哀求过路神仙,哀求漫天神佛,以及陈家列祖列宗。
也不知过了多久。
似乎只是一瞬,又像是过去许久,久到他突然意识到,屋外的寒风好久没刮到他身上了。
不冷了。
咦?陈掌柜再次悄悄睁眼。
外室空空如也,那个红色身影已不见踪影。
他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就往门外跑。
跑到门边,遇到了和店小二同样的遭遇——一堵透明的墙,将他挡在室内,死活出不去。
这怎么办,怎么办?
陈掌柜慌里慌张,在门口打转,蓦地从内室门口挂着的棉帘缝隙内,透出的明亮火光,引起了他的注意。
火???
内室着火了???
陈掌柜顿时急眼。
这种天气,要是着了火,整间万福客栈都躲不过去!
救火!
得赶紧救火!
这一瞬间,陈掌柜连害怕都忘了,抬腿就往内室跑。
刚掀起内室棉帘,陈掌柜又是一声“嗷——”,就见他面色惨白,眼神惊恐,若不是牢牢扒住了门框,早就两腿发软,跌坐在地。
谁来告诉他,一个死人,为什么会飘……飘在半空中?
飘,飘在半空,还……还冒着火?
火光熊熊。
时不时有火花四下飞溅 。
不过让陈掌柜意外的是,那四下飞溅的火花似乎被什么东西遮挡,火花飞到一个地方便定住不动,然后悄然熄灭。
他想象中的,火花四溅 ,溅到床榻衣被上,引起大火的事并未发生。
陈掌柜整个人傻傻愣愣,回不过神。
抱着胳膊正盯着老邪道尸身焚烧的细雨,听到动静,回过头。
“细雨,”衣襟处,小纸也冒出头,“是客栈的掌柜,咦,他没晕过去?”
陈掌柜抖如筛糠。
谁,谁在说话?
那细声细气的声音,透着鬼里鬼气,阴里阴森……活脱脱是个刚学说话的小婴儿。
可,可屋里哪来的小婴儿?
刚才踹他一脚的那个小子,抱着胳膊,并未开口……到,到底是谁在说话?
天爷呀,他的客栈闹,闹鬼了?
陈掌柜眼一翻,软软倒了下去。
细雨啧了一声,对小纸道,“你完了,你吓晕的。”
小纸不服气,“我没吓他!”
“嘁,否认有用吗?”细雨幸灾乐祸,“就是你冒然出声,把人吓晕了。”
“哼哼,等着,见到师父,我一定会告诉师父,你吓晕了无辜百姓!”
“没有,不是我吓的,我没吓他!”小纸哼哼唧唧。
细雨不理它,走到门边,踢了踢一半在内,一半在外的客栈掌柜。
躺在地上的人一动不动,连眼皮子也不动。
细雨挑挑眉。
哦哟,看来这一回,是真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