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婆婆其实姓李,名字中带个花。
她出生的那天,村里槐花开得正盛。
伴着血腥气和槐花的香气,徐婆婆呱呱坠地。
庄户人家取名字,随意得很。
槐花就成了她的名。
李槐花顺顺当当长大,长到了十五岁,长得人如其名。
一家有女百家求,媒人纷纷涌进李家门,几乎踩断了李家门槛。
经过千挑万选,李家父母相中了隔壁田家村的田老大。
田家果然不负姓氏,家中果然有田,十七八亩上好旱田,日子过得宽裕得很。
唯一不好的,是来提亲的田老大。
田老大,三十有一,足足比刚满十五岁的李槐花大了十六岁。
比李槐花她爹小三岁。
田老大可以当李槐花的爹。
年纪这般大,当然不可能还是童男子。
田老大成过亲,只不过前头的媳妇为了给他生孩子,死在了产床上。
媳妇没了,给田老大留下六个娃,年龄依次从十三岁,十岁,七岁,四岁,两岁到刚出生三个月。
男女不知,李槐花懒得问。
进门就当娘,李槐花当然不愿意。
只不过,家里只有她不同意。
李家爷奶,李家父母,包括李家哥嫂,全都同意了。
原因无它,田家给的彩礼最多。
李槐花没跟李家人争执,她悄悄找好了退路。
常来村里卖货的年轻货郎,看到她便会悄悄红了脸。她去买头绳、丝线,也会多给她扯一尺绳,多给她两缕线。
那位徐货郎,喜欢她。
李槐花也看上了那位姓徐的货郎。
年轻货郎年轻力壮,长得也精神,人也勤快,挑着个货担,走遍附近几个村子,担子里的货物也常常换新。
比田老大强多了。
李家收了田家的财礼,谁收的谁嫁去,李槐花跟着姓徐的货郎,悄悄跑了。
徐货郎拐走了李槐花,李家的村子当然不能再去了,附近的村子当然也不敢去。
两人一商量,决定走得远一点。
徐货郎带着李槐花,挑着货担,一路走一路卖一路补货,竟然走到了京郊。
京城里他们当然不敢想,可京郊附近也不错。
京郊的村子,百姓过得也富足。
徐货郎和李槐花,在京郊得一处村子租了间小院,落了脚。
村子附近有座山,山上有座道观。
徐货郎依旧操持旧业,整日挑着他的货担,在附近几个村子转悠,也常去道观山门外。
前来烧香祈福的香客,也有年轻姑娘。
看到山门外有货担,便会围过来,总之,徐货郎的生意还不错。
李槐花也常去帮忙,一来二去,与观中的道士也熟了。
两口子在京郊,一住就是二十年。
徐货郎成了老货郎,李槐花成了徐婆子,两人操劳多年,也没能在京郊置办下自己的小院子。
人离乡贱,人老思乡。
徐货郎和徐婆子都想回去了。
临走之前,两口子去了道观,跪了神像,奉了香火。香火道士递给他们一个叠好的平安符,嘱咐他们收好。
他们先回了李家村。
李家爷奶与李家父母早已去世多年,李家哥嫂紧闭屋门,不肯与徐婆子相认。
徐婆子跪在门外哭了一场,抹着眼泪走了。
徐货郎家在梁越城。
他带着徐婆子站在荒废许久的破旧院子前,泪流满面。
一别二十多年,还有乡邻依稀记得他的模样。徐家儿郎一别多年,还以为死在了外头,突然又回来,不禁令人唏嘘。
徐货郎和徐婆子在梁越城安顿下来。
街坊四邻对着徐货郎还有个好声气,对着徐婆子却没什么好脸色。
都是徐婆子,年轻时不知羞,勾着徐货郎私奔,才害得徐家老两口闭眼之前还在念叨徐货郎。
死了,都没闭上眼。
徐货郎听得泪水涟涟,徐婆子则默不作声。
老两口守着个破院子,也没个营生,好在多年操劳,手中有点积蓄。
二人又没儿女要养,徐婆子在后院开了块菜地,养了鸡鸭,日子过得虽简单,却也能过下去。
一晃眼,他们在梁越城也住了十几年。
“后来呀,时间长了,街坊四邻的闲话也少了,我关上房门不与她们打交道,就是有闲话,也传不到我耳朵里。”
“日子过得平平淡淡,直到十年前。”
“十年前,梁越城来了位道士……”
梁越城来了一位道士,这消息还是徐货郎回家,给老妻讲起的。
说起道士,倒让徐婆子想起了当年京郊城外的道观。
“老头子,当年咱们走之前,去道观拜别,观里的道士还给了咱们一张平安符……”徐婆子开始翻箱倒柜,“……那符在哪呢?”
徐货郎也陪她一起翻找。
最后,在一个箱子里,从一件衣服的夹袋里,翻到了一个叠成三角形的黄符。
十几年过去,黄符上的朱砂依旧鲜亮。
徐货郎接过平安符,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了好几眼。
“不愧是京郊的道观,用得朱砂一看就是上品,这么多年都没有褪色。”
徐婆子翻出布头,拿出剪刀,利落地下剪。
三两下,便剪出两片三角形的布料。
“哎,老婆子,你这是做什么?”
“缝个装平安符的袋子。”徐婆子就着烛火,开始穿针引线。
徐货郎将平安符放在了桌上。
“没事缝它干什么?”
“干什么?”徐婆子不理他,“缝好了,你老老实实把符装袋子里,带在身上。”
她边缝边回忆。
“当年,那年轻道士递给咱们平安符,可是嘱咐过让咱们一定要贴身放好。”
“回来的路上,咱们还记得,没想到一回来,倒把这嘱咐记得一干二净。”
徐货郎不以为然。
“嗨,回都回来了,还能出什么事?再说了,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你还记得?”
“本来也忘了,这不是突然想起来了?”徐婆子抬起头,一脸紧张,“突然想起来,说不定就是上天示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