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窦重重,就这样堵在心口了。
此时此夜,又有谁能够为我答疑解惑呢?
这位赵先生,古道热肠,不仅帮忙料理后事,而且,还收留了我和娘亲。对于我来说,父亲遇难之时,那种天崩地陷、走投无路的感觉,曾经是那么的强烈!很难想象,如果没有这位赵先生,此时此刻,我又将会是在哪儿呢?
他有钱,出手大方。甚至,他还颇有势力。
试想一下,那一伙盗贼,决计不会是善罢甘休之辈。这些日子里,他们自然会找到鑫辉号。不过,这些天,赵先生依然安之若素;而鑫辉号的经营,也还是一如既往。
试想一下,偌大的一个金陵城,能够与巡抚平视的人,又有几个呢?
或许,也正因为如此,与他有关的一些事情,我反而不好意思问起了?
再说了,人家是商界大亨,整天忙里忙外的,对于“些许小事”,我反而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
只是,有些事情,如果不弄个水落石出,我终究还是心有不甘的。还有,人家仁慈大义,收留了我。然而,对于我来说,真的就能够将这一切,视作理所当然吗?
人言父仇不共戴天,如果不能够将有关父亲的那些事情弄清楚,我又有何面目自立于天地之间呢?
“痛定思痛”?嗯,父亲过世之后,在时间的长河里,有些事情,或许会慢慢地淡忘。只是,在这个世界上,公道与正义,总不能缺少的吧?我不是那种眦睚必报之人,不过,如果父亲真的是蒙受了不白之冤。这伸张正义之事,我还能够敷衍塞责吗?
迷雾重重,这重重迷雾的背后,那一双双无形的大手……
“昭婷……”随着这一声响起,外面,还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赵昭婷听得出来,这是娘亲王氏的声音。
所不同的是,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径直步入房间,而是先敲了一下门。
“娘亲,你,你进来吧……”赵昭婷这样回应着。
确实,在目前这种情况之下,有些事情,只能先详询于娘亲了。
寒暄几句之后,王氏这样说道:“昭婷啊,有件事情,也不知你想不想听?”
赵昭婷心头一怔:有时候,人们想说起某件事情,却又有着某种顾虑,于是就这样说,“有件事情,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细想之下,如果不该说,他(她)就不会开口了。说话人真正担心的是,别人想不想听,接不接受。娘亲此刻,却换了一种说法。不难想象,如果不想说,这样一个夜晚,她就不会到我这房间里来了……
“娘亲,你,你说吧……”赵昭婷尽量用上一种平和的语气。
环视一番之后,王氏缓缓地说道:“昭婷啊,你是不是有点这种感觉,就是,这鑫辉号的赵先生,有点云里雾里的,难以说清楚?”
赵昭婷心里一动:这一句话,还真说到我心坎上了。赵先生的“庐山真面目”,确实是迷雾重重,正是我要一探究竟的……
“娘亲,这赵先生的为人处事,”赵昭婷的话语,有点不着边际起来,“可谓是古道热肠、侠肝义胆。只是,只是,我总觉得,我们就这样,接受别人的好处……”
然而,对于她的话语,王氏倒是有点置若罔闻的样子,那神情,甚至近乎神游天外了。
再过了好一阵子,王氏这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于是,带着一丝歉疚,她这样说道:“昭婷啊,记得,以前娘亲也跟你说过,有些事情,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哦,我,我还是先说一段故事吧……”
“娘亲,你说吧,我听着。”赵昭婷这样说着,屏神静听起来。
对于娘亲的来意,赵昭婷尽管不甚了然。不过,有话要说,倒是可以肯定的。因此,当娘亲决定要说“故事”的时候,她也觉得,这也是很正常的;先说故事,再谈起正题,也是自然而然的。
这一瞬间,赵昭婷又是思绪如潮了:刚才,我独自一人,枯坐在这房间里,总想着,如何才能够揭开那些谜团?然而,很快,我就发现,单凭我一个人,无论如何,都是做不到的!这,这又怎么说呢?我一个人的脑子,毕竟是极为有限的。特别是,我年纪尚小,阅历有限,有一些事情,就算是搔破头皮和脑壳,也是想不清楚,想不出来的。
有那么一个瞬间,我也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带着这些疑问,去问一下娘亲,那又如何呢?
然而,那样的一个念头,却像闪电一般,稍纵即逝。
确实,要到娘亲所住的房间去,也就是两三分钟的事情。只是,问题在于,到了那儿之后,我该如何开口呢?
我父亲的辞世,对娘亲的打击,是最大的。一想到她整天凄凄恻恻,以泪洗面的样子,我就觉得,在这种时候,再去问询这一些事情,还真是往伤口上撒盐了。这几天,我一直都是这样想的,就算真的要开口,那也要在十天半月之后。于是,这些天,我只能独自冥思苦想了。
然而,这样的一个夜晚,娘亲亲自过来了,却是有所不同了。至少,这也就意味着,她已经从那悲戚的深渊里,探出头来,想着如何呼吸一口新鲜一点的空气了。
有时候,总有一些神秘的预感,你可以怀疑它的真实性,不过,当那件事情真的到来的时候,你就会发现,自己的预感,总不至于太过离谱?
是啊,对于娘亲的到来,我真的就没想过吗?
这样的一幕,我确实是设想过的。只是,理智占据上风的时候,我又觉得,自己这样想,似乎又有不太孝顺之嫌?
一般情况之下,晚辈去看望长辈,然后再相机提出一些问题,不是更为正常吗?然而,换一个角度,我又觉得,真到了那儿,却又是难以启齿的了。是啊,这其中的是非对错,如何能够说得清楚呢?
类似的一幕,似乎也曾出现过:上一次,我父亲从外面归来,在吃晚饭的时候,他说起的那些话语,确实不是我所能够想象得到的。冷静下来之后,我也曾这样想,这出乎意料之外的背后,反倒是正在情理之中了!父亲如果不说起那些,我反而会觉得,他对女儿的未来,不够上心,缺少远见,缺少长远规划。
既然决定要离开家乡了,对于自己的女儿,我父亲自然是会有所想法的。至少,他已经考虑到,穷乡僻壤里的那种思维,难以适应都市里的生活。于是,他就想着要试探一下,了解一下我对局势对外界的一点看法了。他这样做,没什么问题,反倒是我,一时看不到此举背后的良苦用心。当然,其中的分寸,父亲也是深思熟虑过的,他只是想提醒我,外面的世界很复杂,有些事情,不是你一眼就能够看得清楚,看得透彻的。
此刻回想起来,父亲和娘亲的这一番教诲,倒是极有远见的啊!只可惜,到了这一刻,我再想听父亲唠叨几句,也是不可能的了。
那一次,我是有预感的,那就是,父亲归来之后,神情颇为严肃,不再像此前那样有说有笑的。这样一来,我就隐隐涌上了某种预感,总觉得会有某件事情,正向我走来。
平心而论,那一次的预感,也不算太离谱。
这尘世间,置身局中之时,某种异样的感觉,也是会一闪而过的。只不过,在不少的时候,我们只是觉得,这样的感觉、念头,往往是荒诞不经的,难以索解的,既然一闪而过,那就让它随风而去吧。
只是,问题就在于,那些稍纵即逝的感觉、念头,往往是弥足珍贵的,甚至,它关乎你的生死祸福、得失荣辱:那驾马车没进城之前,在那城郊野外,信步走着的时候,我的心头,闪过了那两句唐诗:
日暮苍山远,
天寒白屋贫……
在那一瞬间,我想起了什么呢?当时,我只是觉得,这样的两句诗,勉强也算应景吧?只是,“白屋贫”什么的,有点不太吉利。现如今,再仔细思忖一番,我就会觉得,在当时,自己的灵魂深处,正响起了另外一种声音:此时此地,凶险莫测,理应有所准备,有所防备……这倒不是什么事后诸葛亮。你想想看,“日暮”者,正所谓“日暮途穷”,也就是说,这样的一条路,已然到了尽头处。至于那一个“贫”,它所包含的另一层意思,也就是那一个“穷”字了!“日暮途穷”,这样的一个成语,呼之欲出之际,却让我忽略了!这样一来,才会有此后的血光之灾。
再说得长远一点,还在路上的时候,我也时常想起,徐大哥不在身边,自己总觉得有点不太自然。至于其中的原因,却又说不上来。那么,当那两个盗贼挡住去路,不让我前去助父亲一臂之力的时候,我在想些什么呢?是啊,如果徐大哥就在身边,以他的功夫,合两人之力,冲破那两个盗贼的阻拦,还是做得到的吧?果真如此的话,父亲又何至于落到那步田地呢?由此看来,那些预感……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之后,王氏这才缓缓地说道:
以前,离这金陵城几百里远的地方,有一个小集镇。这个集镇上,住着一户姓赵的人家。这赵家啊,数代经商,到了好几十年之前,家族的产业,也算是有模有样了吧?
那一年,赵家又生下了一个男婴。如此的大喜事,使得这一家人,更是欢天喜地起来。其中,整天笑得合不拢嘴的,倒是这男婴的祖父。
嗯,用这位祖父的话来说,这孩子,天庭饱满,双目有神,一看就是个读书的料。
以前,刚刚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也和不少人一样,觉得有点奇怪:孩子出生,一家有后,确实让人高兴。只是,这位祖父,既然世代经商,也算是生财有道了,真要对孙儿有所期待,让他继续经商,以后赚它个钵满盆满,不是更合乎情理吗?
原来,这位祖父,自称是赵匡胤的后裔。
这赵匡胤嘛,就是宋朝的那位开国皇帝了。
只是,从记事的时候开始,这位祖父耳濡目染的,却是经商赚钱。跟经天纬地、治国安邦什么的,可不太沾边啊!半个多世纪以后,当他成为远近闻名的富商之后,他的想法,却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用他本人的话来说,所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商场嘛,就像战场一样,瞬息万变的,你所赚来的钱,就算再多,再过一些时候,也不一定还在你的手上。倒是那读书做官,不仅自己和家族风光,甚至还能够封妻荫子。这样一来,他自然就希望自己的孙子,以后能够以读书安身立命了。
既然有祖父做主,这孩子的父亲,倒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就答应了。
这赵家嘛,有的是钱,因此,从六七岁开始,由祖父亲手操办,这孩子就到私塾读书去了。
要说天赋、资质、学力什么的,这孩子,少小出名,还是蛮不错的。只是,到了十七八岁的时候,勉强也只能算是一个秀才。要想再进一步,得到科举上的功名,却是千难万难了。
眼看着嫡亲孙子学业停滞不前,这孩子的祖父、祖母,开始神思不宁、发起愁来了。
那几年,由于生意、产业越做越大,孩子的父母,长年在外,对于下一代的管教,主要也是由祖父母代劳。
如果只是寻常人家,大概还不会如此焦虑吧?就算没有功名,在集镇上开馆授徒,养活自己,也是不成问题的。更何况,作为生意世家,这位赵公子,根本就没必要为生计发愁。
看来,越是难以得到的,人才会越在意!这位赵公子的祖父母,对于孙儿的功名利禄,无论如何,都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再过一些时候,这两位老人家,还真想出一个办法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