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这也就意味着,这是一种冤家路窄?
也就在那电光石火的瞬间,赵昭婷想清楚了:此前,我曾经跟圣上说起过和司马宁有关的事情。而这一次,确认刺客就是司马宁之后,圣上自然想着,要把这烫手的山芋递给我,看我如何处置了……
尽管已然是心如乱麻、愁肠百结,猛地一咬牙之后,赵昭婷还是问出了这样一句:“圣上,此时此刻,此事可否让属下全权负责呢?”
刘裕的本意,不过就是借此事考验一下赵昭婷。他既然是九五之尊,掌控着生杀予夺的大权,自然不肯轻易食言。再说,如果能够留下活口的话,借此了解一下其中的真相,也是他所在意的。
“好吧,昭婷,你就看着办吧?”圣上含糊其辞起来。
然而,对于赵昭婷来说,就是这模棱两可的一句话,已然相当于拿到了“尚方宝剑”!全权负责,正是她所希望得到的。
“司马宁,放下兵器,有话好商量!”赵昭婷喝令道。
司马宁的肩头猛然抖动了一下,不过,他还是有点不放心。
毕竟,此事已然涉及忤逆之罪。
“你,你能够做主吗?”他这样问道。
眨了眨眼之后,赵昭婷意味深长道:“司马宁,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圣上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让我看着办。因此,至少,在此处,我可以保证你的生命安全……”
司马宁硬起心肠,苦笑道:“行刺当朝皇帝,本来就是死罪。我既然来了,就不打算能够活着回去!赵昭婷,你不要再假惺惺了,我司马宁,不想接受你的施舍!”
赵昭婷暗自寻思道:这位宁王子,倒是很爱面子的啊!只是,脑袋都留不住了,面子又从何而来呢?如果你忍受不了一时之辱,圣上也就没了面子。到了那种时候,就不可能再有转圜回旋的余地了!
当务之急,依然就是要掌控住局势。
“司马宁,站在你身旁的,是你的亲妹子吧?”赵昭婷这样问道。
“是,她就是本王的亲妹子,你,你想怎样?”司马宁的情绪,一时激动、狂躁起来。
赵昭婷淡淡一笑:“司马宁,你胆敢追到这儿来。对此,我也是蛮佩服的。不过,正所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可以不惜一死,只是,这位司马婧司马姑娘嘛,本来也算金枝玉叶的,却要血溅当场,香消玉殒,真让人惋惜不已啊!司马宁,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你可要仔细掂量一番哦!”
这样的一句话,倒是戳到了司马宁的痛处了。
此前,他也曾经这样想着,此番行刺,无论成功与否,自己多半都是不可能再活着回去的了!只是,自己的这个妹子,对于这些社稷宗庙、权谋算计,本来就是一知半解的,甚至,就算完全置身事外,也都是很正常的。只是,由于好奇心太重,再加上耽于幻想,把事情简单化了。自己经不起那一番番软泡硬磨,就只能够把她带过来了。唉,让亲妹子为那早已沦亡的王朝殉葬,自己又于心何忍?
这样想着,司马宁下意识地扫了妹子几眼:那一头秀发已然披散开来,花容失色,而那长袖,已经被削去了一大截……
这一刻,这种狼狈的样子,甚至还比不上市井小民、蚕妇村姑!
于是,他不由得这样想,自己的死罪,多半是难免的了。不过,到时候自己可以以妹子年纪尚幼为由,请求从宽处理。毕竟,她只是跟随而来,并不是主犯。如果不能够给妹子留下一条生路,自己又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父母?
“好吧,”司马宁这样说道,“赵昭婷,苍天在上,你,你可要记住自己所说过的话语……”
说着,手一松,那把利剑,“当……”的一声,掉落在地上。
司马婧本来就没有多少主见,见兄长如此,也就跟着学样,放下了长剑。
由于司马氏兄妹束手就擒,此次行刺,也就此告一段落。
第三天晚上,刘裕升堂,亲自主审此案。
赵昭婷官职虽然不高,不过,由于缉拿有功,也就可以和那些文武大臣一起,出席旁听。
由于当初司马宁兄妹是主动放下武器的,因此,赵昭婷也只是吩咐手下,略做绑缚。于是,当司马宁兄妹被押解至大堂之际,她就注意到,这兄妹俩依然是当初就擒时的样子,既非五花大绑,亦非手铐脚镣缠身。这样一来,她就稍稍放了一点心。
眼见要犯押至,刘裕厉声呵斥道:“司马宁,光天化日之下,你胆敢行刺于朕,该当何罪?”
原本,此类案件完全可以由刑部审理的。他登基不久,就决定亲力亲为,自然是想让这些文武大臣知晓,跟圣上唱对台戏,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此举,与“杀鸡给猴子看”相类似。
“刘大将军,这些年,你欺君罔上,该当何罪?”片刻之后,只听司马宁这样回应道,“更令人发指的是,前些天,你软硬兼施,篡位夺权,致使百余年的大晋社稷,毁于一旦。这笔账,是不是也要算一下呢?”
一听此言,赵昭婷与众大臣均是心头一凛:这位司马宁,倒是不愧为帝胄之后啊!既然难逃一死,他索性就豁出去了,要借此机会,揭穿这“刘大将军”的真面目!这样一来,至少,在道义上,他还是不输于对手的……
刘裕淡淡一笑:“年轻人,你的见识,未免太短浅了吧?且不说这二十多年以来,朕为苍生社稷殚精竭虑,屡次力挽狂澜于既到!就是那禅位诏书,也是由元熙帝司马德文所亲笔书写的,司马宁,你要不要过目一下呢?”
鼻子哼了一声之后,司马宁这样回应道:“过目嘛,那就没必要了。好吧,你只要把元熙帝司马德文叫出来,让我当面跟他对质几句,是非曲直,也就一清二楚了!”
“这?这……”刘裕支吾着,迟迟不曾往下说。
赵昭婷心头一惊:前些天,我和青儿陪着“刘大将军”到皇宫里去。当时,刘大将军就说过,禅位诏书他可以请人代为拟定,不过,一定要司马德文亲笔誊录。此刻想来,刘大将军还是颇有“远见”的,他不想授人以柄。万万没有想到,这宁王子,竟然会借此机会,来了这样一句。如此看来,究竟是谁审理谁呢?
司马宁缴械投降的那天夜里,我先是得到刘大将军的口谕,吩咐那些看押的狱卒,不可为难这司马宁兄妹俩。当时,我就这样想,这些狱卒,一向都是忠于刘大将军的,万一这宁王子出言不逊,少不了要受一些皮肉之苦!而且,我也借着巡查的机会,向司马宁暗示,此事关系重大,我将尽己所能,在刘大将军面前,说上几句话语。
真正到了生死关头,这位宁王子的语气,也就没那么狂妄了。当然,也不能就此说他是软骨头,贪生怕死;而是说,再怎么嘴硬,也要考虑一下刘大将军的感受,特别是,司马婧的祸福生死,就在你这位长兄的一张嘴上了!这样一来,司马宁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刘大将军受了点惊吓,需要冷静一下。这样一来,当天夜里,不曾立即审理此案,也实属正常。而我呢,也就稍稍松了一口气。
然而,昨天午后,我却得知,次日夜晚,圣上要亲自审理此案!
一听到这样的消息,我的心头,就像掀起了万丈狂澜:此事非同小可,司马宁只怕凶多吉少?
于是,昨天夜里,我久久不曾入眠,我在反复思忖着:这样的第一件事情,怎么会弄到这一步呢?
是啊,此前,我也曾遇见过孙复的行刺案。
在当时,刘大将军倒是很沉得住气,并没有想着,要大张旗鼓地缉拿孙复、陆嘉。当时我就想,刘大将军宽厚仁慈,不跟这些后辈一般见识。如今想来,倒是我把人想简单了。
这,这又怎么说呢?
当时,孙复、陆嘉一方一度占据了上风,而且,如果没有萧正涛仗义执言,刘大将军能不能全身而退,这都是一个大问题。在这种情况之下,如果刘大将军在脱险之后,再想着大张旗鼓一番,倒是显得自己无能,只会秋后算账了。毕竟,虚张声势,并不能给自己带来多少面子。
此外,自己既然答应过萧正涛,自然也不能食言而肥。
然而,我却把这件往事,跟眼下的司马宁行刺,混为一谈了。
其实,这可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情啊!
圣上此次出行,特意带着一二十个侍卫。以司马宁、司马婧兄妹的那点功夫,又如何能够讨得了好去呢?
圣上叫我出面收拾残局,倒不是我就有多厉害,而是,这是要做给别人看的!圣上不过是想让旁人知晓,自己手下,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比比皆是。当然,另一个方面,也是在考验我。
紧接着,再回到案件本身。
从刘大将军的角度来看,这第二次遇袭,他的脸上,是有点挂不住了。因为,他不想给人以这样的感觉,自己当皇上还没几天,就会出现这样的行刺案件。长此以往,如何了得?
因此,这一次,司马宁是碰到刀口上了!
在刘大将军看来,孙复、陆嘉这一伙人,确实罪大恶极。然而,他们所要兴复的,是孙吴故地。这孙吴王朝嘛,毕竟是较为久远的事情了。因此,群起而响应的人,应该还是比较少的。也就是说,搁置一下,冷处理一番,也还是可以接受的。
而司马宁事件,就有所不同了。
刘大将军所接手的,是晋室。而司马宁,却是晋室宗亲!不难想象,这就意味着,大晋皇室内部,还有某些复辟势力。那个成语叫“斩草除根”,听起来是有点残忍,然而,新朝新君,最为忌惮,最为警惕的,最为敏感的,就是前朝的复辟势力了。
因此,司马宁就这样撞到了刀口上。或者说,刘大将军本来就想着树起自己的威仪,正愁找不到合适的对手。偏偏就在这时候,好你个司马宁,你就这样出现了。靶子,就这样找到了!
弄不好,宁王子就是身首分离,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要说行为,或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他复姓司马,是大晋皇室的后裔!
更为严重的就是,他要为大晋王朝出头!
他所犯的,正是刘大将军最为忌恨的。
此前,我总觉得,这位宁王子过于优柔寡断,以至于一事无成。这一次,他倒是表现出“当机立断”的一面了。只可惜,在把握机会方面,他的不足之处,还是显而易见的。当然,更为重要的是,真正留给他的机会,其实早就不多了。
原本,他把自己看作一个局外人,也未尝不可吧?
只是,一旦他置身局中,却又发现,以天下之大,自己的立足之地,又在哪儿呢?
这一次行动的失利,基本上也就意味着,属于大晋王朝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而这位晋室宗亲的后人,也就此成为一个时代的弃儿!如此的可悲、可怜、可笑,还真是一言难尽了。
司马宁宁王子,现如今,等待着他的,又将会是什么呢?
其实,单就骨气、硬气来说,就算是在刘大将军面前,他也不是那种低眉顺眼的样子。他敢于据理力争,不畏武力威吓,也是相当不错的了。至少,在做人方面,他还是有尊严的。从这个角度来看,在整个晋室宗亲,他也算是较有风骨的一位。想想也是,敢于当面出言顶撞当今皇上的,又有几个呢?这一刻……
“刘大将军,”只听司马宁这样说道,“那禅位诏书的笔迹嘛,自然可以来自司马德文。只是,当初,利剑钢刀就架在脖子上了,元熙帝不想吃这眼前亏,那是不能不照抄的啊!刘大将军,烦请你请出元熙帝司马德文,只要能够弄清此事的真相,我司马宁死而无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