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亭山之行,使得当前的局势,又变得波谲云诡起来?
建邺盛夏之夜,闷热异常。
这天夜里,一时难以入眠的赵昭婷,径自独立轩窗之下,一任自己的思绪,飘飞在窗棂、屋檐之间,飞向那无边的夜幕:按照以前的惯例,是不是就意味着,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呢?
嗯,多年以来,这一带的人们,对此,甚至早已是熟稔于心了:或许,那温度,未必就很高。只是,身处于这天地之间,你就会觉得,自己正置身于一种焦燥闷热的气流之中,就连那呼吸,也变得艰难起来。千百年以来,这气流的模样,又有谁能够目睹呢?你能够所见到的,只是那纹丝不动的静静的枝枝叶叶,似乎,只要溅起一个火星,这整个气流,就会熊熊燃烧起来!
当然,也没有人会那么傻气,真的就会举着一个火把,想着去引燃这整个的气流。人们真正期待的,就是突然卷起一阵风,带来一丝清凉;凉风拂面不久,那豆大的雨点,就会倾盆而下。
如此说来,能够缓解这燥热的,其实只是暴风骤雨?
或者说,只有那狂风暴雨,才是一剂良药?
这一刻,我的思绪与心思,是不是与此相类似呢?
这一切,暂且从那次“昭亭”遇袭说起吧。
就在那天夜里,从昭亭归来之后的刘大将军,在相府里大摆筵席,盛情款待萧正涛。
这确实不足为奇,如果没有萧正涛适时赶到,并且仗义直言,他,刘大将军,当然也包括我和青儿,能不能平安回到相府,都将是一个大问题。正所谓“知恩图报”,大概也就是这个意思了吧?
只是,我一直很纳闷,在酒席上,当着那么多文武大臣的面,刘大将军不断地夸赞起萧正涛的胆识与气度、文韬与武略、冷静与正气……
“萧兄弟如此的文武全才,难得,难得啊!”刘大将军一边说着,还一边向萧正涛敬酒。
若是换作常人,多半就会顺着主人的兴致,隐晦含蓄地表示一下自己的忠诚与质朴,希冀得到此后青云直上的机会。
这样的机会,实在太难得了。
特别是,那么多的文武大臣都在场,刘大将军总不至于食言而肥吧?
只是,对于相爷的夸赞,萧正涛说得更多的,只是自己“碰巧路过而已”,甚至,连一点“邀功请赏”的神情,都不曾流露出来。
萧正涛拿着酒盏的那只手,一直都是极稳的,并没有酒水泼洒出来。
也就是说,他没有显露出激动的样子。
如此心如止水,确实不多见啊!
当然,一些深谙仕途之道的文武大臣也会这样想:这位“萧兄弟”沉得住气,其实只是为了有一个更好的前途而已。那种一有点功劳就飘飘然,忘乎所以的人,多半不会走得太远的。这样一来,他们对这位年轻人,就更是刮目相看了。
于是,辞别之际,那些精于仕途之道的当朝大臣,大多会这样对刘大将军说:“相爷,时至今日,相府门下,又多添一位青年才俊,实乃苍生社稷之福啊!”
带着谦逊的笑意,刘大将军这样回应着:“如此,如此甚好!就托你的吉言,本相自当尽力而为……”
撤去酒席之后,刘大将军只留下我和青儿,与萧正涛品茗闲聊。
那一刻,我意识到,这正题,其实才刚刚拉开序幕。
果然,呷了一口茶之后,刘大将军语带欣喜:“萧兄弟,你如此沉得住气,不仅是树立起自己的形象,也给本相长脸啊!”
确实,如果充斥相府的,只是一些贪功图赏、急功近利之辈,那些前来赴宴的文武大臣,就算嘴上不说,心里就不会另有想法吗?
谦逊地笑了笑之后,萧正涛正色道:“此前,在乌衣巷,本人与那孙复之辈,多有接触,还请相爷指出一条路……”
我心头一震:确实,对于这段过往,萧正涛还是记在心里的。当然,他真正在意的,是刘大将军如何解开这个结了?
刘大将军大度地摆了摆手:“萧兄弟,你们几个年轻人聚在一起,血气方刚,有点不太成熟的想法,也不足为奇嘛。本相今日遇险,你既然能够仗义出手,也就表明,你已经跟孙复、陆嘉等人,划清了界限。因此,本相觉得,乌衣巷的事情,就此一笔勾销,你看如何?”
要说萧正涛不曾不为乌衣巷之事而寝食难安,我是不大相信的:你想想看,那“清君侧”一语何所指,只要对当时朝政有所了解的人,都会了然于心的!而且,谁都意识到,如果没能够有所表现的话,这笔账,迟早都是要清算的。
“多谢相爷恩准!请受萧某一拜!”萧正涛说着,单膝下跪,抱拳叩谢。
刘大将军连忙扶起他,大度地说道:“萧兄弟不必如此嘛,那点小事情,本相,本相早就付之一笑了。”
再过了一会儿,刘大将军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这样说道:“萧兄弟,当时,在乌衣巷,你们几个年轻人所想之事,只是谋划而已,并不曾付诸行动,因此,本相可以既往不咎。不过,就像今天的这件事情,那孙复等人,武力胁迫本相,无论如何,都是不能付诸一笑了!”
萧正涛点了点头:“这个,萧某明白!”
是啊,在大晋的土地上,用武力胁迫当朝大丞相,罪名非同小可!
“哦,萧兄弟,本相这边,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了,”刘大将军转换起话题来,“不过,当时,你们几个年轻人,强行扣押赵昭婷赵姑娘和青儿姑娘,只怕未必妥当。她们能不能原谅你,本相倒是无力干涉的了……”说着,笑吟吟地望着我们。
青儿像是看出了什么,抢先说道:“对于青儿来说,那乌衣巷之事嘛,其实也不算什么,整天有吃有喝,只是烦闷了点。因此,萧世兄,和我有关的那一切,也就随风而去,不必介怀了。不过,不过呢,如果赵姑娘另有想法,青儿,青儿却是不能多说什么的了……”
说着,向我挤了挤眼。
那眼神,分明就是想看我的笑话。
沉吟片刻之后,我这样说道:“萧世兄,民女不才,只是,也曾蒙大将军教诲。因此,那乌衣巷之事嘛,也就是一场误会而已。”
“赵姑娘如此深明大义,宽大为怀,萧某谨表敬意,借此机会,也向赵姑娘致歉!”说着,他抱拳致意起来。
这萧正涛,在言行举止方面,颇有过人之处。
因此,他既然能够迷途知返,跟孙富等人一刀两断,我早就释怀,那是既欣慰,又欣喜的了。这样一来,乌衣巷里的那点小事情,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不足以挂怀了。
然而,我一直都有点纳闷,既然已经跟孙复等人一刀两断了,对于自己今后的行止,他为何只字不提,甚至,还有点讳莫如深呢?
是啊,如果连他今后的打算都不知晓,我还能够再多说什么或是再多想些什么呢?
不计旧仇,以德报怨什么的,其实更像是某种套话了?
刘大将军身为当朝大丞相,个人的一点小恩怨,他自然不会太在意。因为,小事情想得太多,就会影响到此后的大事情。如果这点轻重缓急都分不清楚,他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又从何而来呢?
甚至,刘大将军像是看出了一些苗头,或是某种端倪,就转换了话题,将皮球踢给我和青儿,说是要征询一下我们的意见。
主帅都没意见了,作为下属,我和青儿还能够有什么意见呢?
青儿这小妮子,那一句“不必介怀”,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由此也不难想象,近些年,她还是大有长进的。至少,在听话听音方面,她能够揣测出上峰的意思,不去说那些显得自己很小家子气的话语。
青儿都这样说了,我还能够再说什么呢?
刘大将军和青儿都想着息事宁人,充好人,我又何必再强行出头呢?在肖正涛面前,我确实没必要做丑人。
是啊,如今你作丑人,以后说不定就会变成仇人。
这样一来,我就有意表现出慷慨大度的一面,说那只是“一场误会”而已。如此的风轻云淡,也就意味着,和乌衣巷相关的事情,就此烟消云散了。
如果没有这方面的表态,接下来的言谈,是难以为继的。
当然,有些话语,确实是不宜再轻易说出口的了。
按照目前刘大将军的说法,当初乌衣巷里的那几个人,还是有所区别的!对于萧正涛,刘大将军只用其长,对于以前的那些事情,就不想再去追究了。是啊,就算是某种交换,萧正涛既然有现如今的表现,旧账是可以一笔勾销的了。
此刻想来,对于乌衣巷,刘大将军围而不打,还是极具深谋远虑的。而且,也起到了分化瓦解的作用。
从刘大将军的角度来说,萧正涛是迷途知返,是改邪归正,自然是可喜可贺的。甚至,还有可能得到重用。
而对于孙复和陆嘉,刘大将军心中的愤怒与怨恨,不难想象!
只是,在那小山之上,自己的人手有限,刘大将军才选择了隐忍。然而,这样的一笔账,只怕是难以勾销的了。
再说,这也不仅仅是个人之间的一点小恩怨。
孙复和陆嘉所代表的,是某种守旧势力,他们所图谋的,是兴复当年的东吴王朝。若是换作一般的人,或许还可以一笑了之。然而,兴复东吴王朝,对于大晋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呢?
刘大将军是大晋大丞相、兵马大元帅,自然能够体会到这其中的分量!如此说来,原本那兴复东吴,只是乌衣巷深宅大院里的某种隐晦的图谋,云遮雾绕的。而现如今,那可就是昭然若揭了。
说得不客气一点,如果没有那七天之约,刘大将军尽可以点起一队人马,将孙复和陆嘉等人捉拿起来!因为,这是忤逆之罪,是当朝者决不能原谅的!孙复以后该何去何从,那是他所要仔细想一下的了。
另外,还有一个人,刘大将军也是“惦记”着的。
这个人,就是那司马宁宁王子了。
从刘大将军的角度来说,孙复的这次行动,司马宁没有参与,因此,还说不上罪大恶极。至于孙复旁边的那个陆嘉,那是已经列入黑名单的了。
对于我来说,这一次,司马宁没有跟随孙复、陆嘉,前行寻衅,确实是一件好事情。
从个人情感上说,尽管,我已经对他不抱什么希望了。不过,既然也曾经相识一场,我依然希望,他能够站稳脚跟,不要越陷越深了。
司马宁也作着复国梦,只是,他所作的梦,不同于孙复。
如今依然是大晋,然而,作为司马攸的后人,在他司马宁看来,却又不是他心目中的大晋了。
怎么说呢?如果那一天,司马宁也能够跟在刘大将军身边,去见先皇。那么,他还会作那种虚无缥缈的圣上梦吗?
说真的,在当时,我不时闪过这样的念头:如此不堪的圣上,有什么值得羡慕的。换作我,我倒是愿意到宫廷外面去,做一个贩夫走卒。然而,以先皇当时的精神和身体状态,就连贩夫走卒也比不上啊!
或许,这也就是司马宁心中的一个死结了:司马炎的后代,如此的不成气候,甚至还有点丢人现眼!那么,当初,司马炎为什么还要一意孤行呢?现如今,遭到报应了吧?
对此,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司马宁所想的,也不是说就全无道理。只是,先祖的荣耀,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越来越沉重的包袱。如此一来,那件皇室宗亲的外衣,又有什么用呢?孙复看重那件外衣,然而,孙复心中所想的,却是想借助司马宁的那件外衣,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于是,由于自身实力有限,司马宁再怎么折腾,只怕也只是为人做嫁衣了。
由此看来,萧正涛远离乌衣巷,也还是值得肯定的……
“萧世兄,一个人,总应该着眼于长远吧?”我试着这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