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岚山,丹房。
燕珩跪在蒲团上,接过白衣上人递给他的药散。掂了掂分量,比平日里多了两三倍。他有些惊慌,抬起头看他师父,问:“师父,这……”
白衣上人淡淡说道:“你师姐越来越不可控了,为师亦别无他法。放心,不会伤她性命,最多令她折损修为,跌落境界罢了。届时,她便能乖乖嫁入殷家。珩儿,你说,这不好么?”
燕珩垂着头,心里头有种莫名的慌张。早在几年前,师父就令他往师姐的饭食里下这药散。虽然师父是为了师姐好,可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师姐的性子桀骜,世家那些条条框框,于她来说无异于刑罚煎熬。”燕珩想不明白,“就算与殷雪重成亲之后,便是下一个剑尊人选又如何?师姐从不在乎这等虚名,师父为何要执意送她入殷氏?”
话问出口,却没有得到回应。燕珩抬起头来,对上他师父冰冷的目光。
他吓了一跳,连忙低下头。
“你话太多了。”师父又恢复了和蔼的神色,“去吧,半刻钟之内,务必让她服下药散。”
燕珩怯懦地点了点头,退出丹房。
丹房内,白衣上人捋着胡须,低低叹道:“可惜了,养她十九年……终究是浪费了这么一具好躯壳……养虎为患,这个徒弟,不能要了。”
***
今日天色已晚,姜篱准备明日再登天外天去跟殷雪时说退婚的事儿。初初突破入神境,她发觉自己的灵力有躁动的迹象。其实这症状已经持续好一阵了,早先她以为是因为自己突破太快,没放在眼里,觉得有天问九章的枯木逢春持续运转,灵力自会平复下来。
然而到现在,灵力已经渐渐有紊乱失控的迹象。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的身体可能出了点儿问题。而且这问题,是枯木逢春都解决不了的问题。明日正好上天外天,找殷雪时诊一诊。
这么想着,眼前云雾分开,底下漫山翠绿掀腾搅覆,已是到了苍岚地界。她入了山,直奔自己的小院,途中经过山间温泉,发现戚心竹正在里头洗澡。她兴致勃勃下了剑,蹲在温泉边上,看袅袅白烟里窈窕的人影儿。
“阿竹!”她大声喊。
她听见一声低低的叹息,那纤瘦的影子似乎转过了脸来,“师姐,若非你出声,我还以为是哪个偷看我洗澡的登徒子。”
姜篱哼道:“除了我,谁敢来,谁来我揍谁。”
戚心竹朝岸边走来,水声沥沥,牛乳色的水雾中,姜篱看见她仙子一般现了身形。然而,看见她身躯的刹那间,姜篱眸子紧缩。她的身上不知何时多了大片灼伤,原本细腻白嫩的肌肤皱皱巴巴,好似苍老的树皮,看起来无比可怖。
灼伤从她的腰腹一直蔓延向后背,最后停在脖子下方。只差一点,她美丽的脸庞也无法保住。
姜篱腾地站起来,“你身上怎么了?”
“啊,”戚心竹捋了捋湿漉漉的黑发,无所谓地说道,“师姐困在天南福地那一年,我不小心遭了火灾,烧了身子而已。”
“我怎么一直不知道?”姜篱很是心疼。
戚心竹莞尔,眼睛弯弯如月牙,可细细看,她黑黝黝的眼里没有半分笑意。
“师姐只顾着上天外天寻殷雪时,哪有空关心我呢?”戚心竹微微叹息,“这伤有些年头了,阿竹早就不疼了,师姐不要为我忧心。”
姜篱听出她话里的埋怨,心里很不是滋味。的确,近年来她日日闭关,对阿竹的关心太少。她歉疚无比,想了想,道:“我听说医道有消除疤痕的办法,我带你找高明的大夫去。”
殷雪时肯定能行。不过感觉阿竹不大喜欢他,也不知道她愿不愿意让殷雪时为她消除疤痕。
“不要,”戚心竹披上亵衣,道,“在师姐成为剑尊之前,我要留着这身疤痕。”
“为什么?”姜篱十分不解,顿了顿,又道,“我做不了剑尊了。阿竹,我已破入神境,我会向殷家退婚。”
戚心竹一愣,笑容僵在了脸上。
只这么一会儿,她的笑意金漆一般从脸上剥离,一点一点,复归漠然。
她忽然道:“十九岁就破了入神境,不愧是师姐啊。放眼天下,只有你能做到如此。”
姜篱有些不好意思,摆了摆手道:“是他们太弱了。”
戚心竹望着姜篱,目光盈盈,“师姐,你独步天下,傲视人间,可知多少人恨你,多少人厌你?”
姜篱满脸无所谓,“他们不过是一群宵小而已,我从不在乎蝼蚁的想法。”
戚心竹并未接话,温泉边上静默了下来,她们相对而立。
水雾氤氲了视野,姜篱忽然发现,她看不懂阿竹的神色了。
沥沥水声中,戚心竹轻轻开口:“那如果讨厌你的人,是我呢?”
“什么?”姜篱愣住了。
戚心竹掩着嘴笑了起来,肩膀抖动,笑得止不下来。姜篱不知她为何发笑,睁大眼睛看着她。她笑了半天,才道:“师姐,我真不明白你。殷雪时那个贱人有什么好,让你放着天下至尊之位不要。我身上这疤已有四年之久,你我朝夕共处,你可曾正眼看过我一眼?你当然不会发现我浑身伤痕,因为你满心满眼都是殷雪时。”
她靠近姜篱一步,姜篱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然而身后已是石壁,她退无可退。
戚心竹抚上她的肩头,在她耳畔轻轻道:“无妨,师姐,你不爱我,那便恨我吧。你发现了么?莫素心那个老妖婆近来总是夸我,你知道为什么么?因为你出身太低贱,她看不上你,而我呢,出身名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比你更适合做殷家的长媳。”
姜篱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你疯了。你为什么要这样?”
“当然是因为我讨厌你啊师姐,”戚心竹吐气如兰,笑靥如花,“我就是要你恨我,恨得辗转反侧,昼夜难忘,最好毕生都念着我。你不让我做的事,我偏要做。殷雪重你不嫁,我嫁。”
她说完,披起大氅,迤迤然离去。
温泉边上只剩下姜篱一个人。
飞雪落在发梢,融化成水,滴滴坠落。即使身边就是温泉,她亦感到一种刺骨的冰寒。
天外天上,殷雪时跪坐在观星台上,面前是人间送来的请柬。
这请柬四天前就送上天外天了,老剑尊的亲外孙成婚,日子定在明年年初,他请十大尊者赏脸,参加婚宴。天外天不问世事,自然不会去,只遣飞鹤象征性地送了贺礼。
殷雪时对着请柬看了四天,即便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真的到了日子,心中不免哀伤。
散结尊者摸了摸他脑袋瓜,道:“人事无常,唯大道恒一,雪时,你日子还长,要早点明白这个道理。不过没有关系,即便那孩子成婚了,你们也可以做朋友的嘛。”
“师尊为何待她不同?”他低垂着眼眸,脸上看不出悲喜。
散结尊者捋了捋白须,曼声道:“你可知为何我等枯守星辰千载,宁愿长眠,也不愿破无极境?这里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等将来你就会明白。而姜篱,或许是破局的关键。”
“是么?”他静静注视着请柬。
落款之处用金漆写着殷雪重和姜篱的名字,耀眼得刺目。
“与她为友,对你的道途有益无害。”
“不,”他拂去请柬,轻轻道,“我与她,再不为友。”
第二日,白衣上人把姜篱唤到跟前,道:“阿篱,你这几日便收拾收拾,离开苍岚山吧。”
“为什么?”姜篱讶然问。
“你天赋太高,为师没什么能教你的了。”白衣上人淡淡道,“离开吧。”
“师父……”
她想说什么,白衣上人却打断她的话儿,沉声道:“当年你母亲冻死河畔,我见你孤苦无依,把你带回苍岚。传你剑道,授你神雷秘法,本想助你成不世之功。而今你年纪小小,便敢忤逆长辈,自恃功法超群,连剑尊都不放在眼里。我开始怀疑,或许当初我不应该把你带回苍岚山。你这般骄狂,他日闯下大祸,天下该追究我的过错了。”
她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离开苍岚后,莫说我曾是你的师父。”
不给她分辩的机会,他御剑离去。姜篱立在原地,不知所措。师父这回是生大气了,居然真的想把她逐出苍岚山。她心头惴惴,有些不安。以前师父也说过好多次这种话,每回都只是吓唬她。她去水牢里待一阵,被他用神雷劈一阵,他就消气了。
但是这回好像不一样了,因为师父甚至没有说要罚她蹲水牢。
她惘惘然回了自己小院,不知道如何是好。忽然间心口一痛,经脉里的灵力又一次不受控制,开始四处游走。她差点跪下去,艰难地上床打坐,调息得满头大汗,堪堪把紊乱的灵力压下去。
灵力问题越来越大了,当务之急是找殷雪时诊治。
过个几天回来,师父总该消气了吧。
她唤出承阿剑,一路疾行。破了入神境,登天没那么困难了,只是心口总是隐隐作痛。千万别御剑的时候出岔子,她暗暗祈祷,所幸平安到了天外天,她抹了把汗。
到了前庭,她直奔观星台。殷雪时总是在那里观星,一坐坐好几天。然而到了观星台,上面空无一人,她问弟子,弟子犹疑着说道:“小师叔不想见你。”
“为什么?”她问,“他生病了?”
弟子绞着手,生怕惹怒了这煞星,吞吞吐吐道:“小师叔说,请你以后不要再来天外天了。”
她不明白,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把她拒之门外。上一次来还好好的,她给他带她平日里看的话本,他还说他会认真看。
她调转方向,去他的寝居。弟子们上前阻拦,拔剑出鞘,道:“还请姜娘子莫要为难我们。”
灵力又不受控制了,她心中愈发暴虐。
她冷笑道:“凭你们,也想拦住我么?”
掌心雷迸发,电光白蛇似的游走,被击中的弟子满脸黢黑,头发倒竖,尽数倒地。
天外天这帮子弟不怕死,一茬又一茬接着上,姜篱连续劈了三道神雷,所有子弟倒在她脚下。
终于,她来到殷雪时的院落前。
她记得,他的庭院里栽着她从人间带给他的梅花。天外天高寒,又无阳光,他用灵液养着,布了结界护着,悉心栽培。而今梅花不见了,庭院里光秃秃,空空如也。
他是下定决心,和她绝交了么?
最后一个弟子守在他院前,握着剑的手有些发抖。
她忽然觉得有些疲倦了,心口越来越痛,痛到她满头大汗。
“去问他,”她对那弟子道,“要怎么样才肯见我?”
那弟子跑了进去,半晌之后又出来,道:
“小师叔说,除非你成仙。”
成仙?可笑,古往今来谁人能成仙?
再说等她成仙,他说不定早就做土了。这就是个打发她的借口。
她咬了咬牙,直接把那弟子掀翻,强行进了院子。道道菱花门扇自动分开,幽香氤氲的小屋里,蒙蒙的白纱屏风之后,端坐着一个松竹般清峻挺拔的人影。
只一个轮廓,姜篱就知道是他。
她满脚泥,没有直接踏进屋子,站在外头,气愤地问:“你明明就在这里,为什么不见我?”
青年清淡的嗓音传来,“因为我讨厌你。”
“讨……厌我?”姜篱愣住了。
为什么?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夜之间,所有人都厌恶她?
“你不是……”心脏好像被一只手掐着,痛到她几乎说不出话,她艰难地问,“你不是喜欢我的么?”
“你太狂妄,年少欢喜,今成厌恶。”殷雪时的声音里听不出感情,“姜篱,莫再来天外天了。你我此生,不复相见。”
一瞬间,好像所有声音都离她远去。
她的心一片死寂,好似丧失了跳动的能力。
原来他也觉得她太狂妄。
灵力紊乱,在她经脉里狂躁地左冲右突,她已经分不清心头是因为灵力紊乱而痛,还是因为殷雪时说讨厌她而痛。她忘记怎么离开天外天的,等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回到了苍岚山。
师父还是没有回心转意,大家都在议论她被逐出师门的事儿,燕珩吞吞吐吐地告诉她,她的名字被师父从弟子名册上划掉了。
她的小屋空空如也,阿竹也不见了。看阿竹的衣橱,衣裳鞋袜首饰都不在,打听了才知道,莫素心邀请她去隐川小住。
姜篱很生气,殷家根本不是个好归宿,可她又无能为力。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满心茫然。
她筋疲力尽回到自己闭关的石室,盘腿打坐。灵力好似游龙,在她经脉里嘶吼。她满头大汗,心痛得好似要爆裂开。
殷雪时说什么来着……成仙才能与他再相见。
是了,人人都说无极真仙无所不能,成了仙,他们就不会再讨厌她了。成了仙,师父就不可能赶她走了。
古往今来没有一个真仙,大家都觉得成仙不可能。可是在她这里,没有什么是不可能。她既然能御剑飞上天外天,能十九岁一剑入神,那她就能问鼎真仙。
殷雪时,你说这世上只有人没有仙,那我就成仙给你看。
我姜篱不做高门长媳,我要成仙!
她蓦然睁开眼,满目暴虐的电光。她运转天问九章,从枯木逢春到天人合一,再到通神游踪,炼神还虚。暴躁的灵力被她强行驱动,冲过一道又一道大穴,转眼间就运转了数百个周天。
神雷的电弧在她周身腾涌又落下,她默念着天问九章所有的口诀,最后声音叠加,重声叠唱,她进入李沧玄灌顶给她的记忆,仿佛回到那个幽森的古墓,听见无数枯槁的天问门人在她耳边低声诵唱天问九章。
第一章,枯木逢春。第二章,天人合一。第三章,金身不败。第四章,内状无穷。
第五章,固灵安魂。第六章,凝气入真。第七章,取坎填离。第八章,炼神还虚。
整整五天,她把前八章运转了数万次。
最后,她开始运转最后一章。
第九章——冥心太无,复归无极。
这第九章是成仙的一章,她从未试过。
而今,她催动浑身灵力,开始破境。
刹那间,苍岚山上风起云涌,乌云遮蔽了山头,弟子们仰起头,惊疑不定地望着这诡异的天色。电光仿佛白蛇,在云中游走。雷声隆隆,好似有谁在空中捶鼓。
白衣上人走出屋子,惊愕地望着漫天雷云,“姜篱……”
孤剑城内,老剑尊眺望远天,神色郁郁。
天外天,十大尊者均在圆柱上现了身,一齐凝望下方的雷电。
“她开始了……”
“她能成功么?”
“天道……她当真能战胜天道……?”
殷雪时坐在观星台上,看见漫天星子开始发颤,似摇摇欲坠,眉间紧蹙。
这是怎么回事?
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他的心头。
石室内,灵力飙升,神雷惊爆,姜篱仰头长啸,眼耳口五窍同时发出凛冽的金光。无数双金色的眼睛在她周身睁开,漠然注视着一切。姜篱感到前所未有的力量在经脉里腾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底苏醒,莫大的欢喜在她脑海中爆炸。
苍岚山三千弟子齐聚石室门口,惊讶地看这地方在爆炸中崩塌。
“师姐——”
等爆炸结束,大家纷纷进去挖废墟,想把姜篱挖出来。可是石室里空有一堆废石,没有半个人影。
岑云芽在后山修复星阵,师叔被师父派去找温执了,这山上偌大的星阵都被交给她来维护。她干得吭哧吭哧,忽然听见一声爆炸,以为又是哪个弟子的丹炉爆了,没当回事。一转身,忽见溪水边上坐了个暗红色的人影。
“师姐!”她跑过去,在姜篱身边蹲下,“你怎么来这儿了?打雷了,快下雨了,你快回屋去,一会儿我给你做饭。”
姜篱似乎有些不对劲,她脸色苍白,唇畔似有血迹。她望着潺潺溪水,天光云影倒映其中,后山的潇潇竹海一齐在水中摇动。她低低叹了口气,问:“阿竹还没回来么?”
“你又和谁打架了?殷雪时不在,没人给你治伤了吧。你呀你,别胡来了,乖乖等师叔回来帮你求情吧。师父肯定只是一时生气,才划掉你名字的。”岑云芽擦了擦她的唇角,“阿竹还没回来呢,听说她要在隐川住到明年开春。”
“这样啊……”姜篱看起来很疲惫,“见不到最后一面了。”
“什么最后一面?”岑云芽没听懂,心里忽然惶惶不安了起来。
姜篱捂嘴咳嗽了一会儿,“成仙果然很难,可恶,疼死我了。”
“你到底干了什么啊师姐?”岑云芽越发担忧,“我、我去找师父。”
姜篱拉住她,摇了摇头,“我走之后,跟师父说,是阿篱不孝,不能给他送终了。我这一生,目中无人,桀骜骄狂,闯祸无数,给他添麻烦了。希望我死后,师父能消气。”
“师姐……”岑云芽终于看见,她胸腹间有一个大洞,正汩汩冒着血。
血水流进小溪,溪水被染得通红。黯淡的月光下,好似胭脂一样明艳。
岑云芽捂住嘴,泪眼婆娑。
姜篱轻声道:“还有师叔,她欠我的五两银子,记得还……燕珩,这小子没有剑道的天赋,也没有做饭的天赋……你让他别炒菜了,做的鱼好难吃,有股怪味……要不是他做的,给我钱我也不吃……”
“师姐,你快别说了。”
岑云芽泪如雨下,想去找师父,可姜篱死死拽着她,她无法离开。
“阿竹……”姜篱似乎想起什么,伸手在怀里掏了掏,取出一卷宣纸来,“这是天问九章前四章,你交给阿竹。她想嫁给殷家,我就用这个给她当嫁妆吧。我在上面加了血媒封印,只有她的血能打开。”她疲惫地笑了笑,“虽然我走了,有这东西在,也不会有人敢欺负她。”
“师姐——”岑云芽呜咽着喊她。
“抱歉啊云芽,我太穷了,没给你留什么好东西。”姜篱越来越困了,视野慢慢黯淡,只看得见粼粼水光在黑暗里闪烁,“我攒的银子在床底左边第一块砖下,给你了……”
岑云芽知道她已经到了极限,便是仙人来了,也救不了她了。
岑云芽哭着问:“你可还有什么话儿留给殷雪时?”
殷雪时?
这个名字微微唤起了姜篱一点点神智。
那个家伙啊……算了,没什么好说的。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若有来世,她不要再喜欢他了。
最后,连这一星念头都黯淡了下去。
她头一低,手从膝上跌落,软软垂在地上,再无任何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