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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崩似的雷声响在苏家府宅上空,苏万乘朝身边修者使了个眼色,只要雷电劈进宅子,立刻把姜篱拿下!电光剧闪,天空仿佛要裂开一般,整个世界白了一瞬。苏万乘好整以暇等着惊雷降落,然而电光过后,苏府仍是原样,众修者检视自身,发现自己一根毫毛不少。

姜篱的雷劈到哪里去了?

苏万乘蹙眉,却见上空响着空雷,劈着闪电,并无一根电光下落。

姜篱根本没把雷劈下来。

“原来是虚张声势,”苏万乘故意激她,“怎么,萧二姑娘,你怕了?”

“我怕我一道神雷把你们这帮废物全都劈死,那我岂不是背上了人命债?”姜篱抚着下巴说,“姨父,血溅你家多不好看,要不您还是让出条道儿来?”

她本来是想劈他们的,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这是姜篱素来的行事准则。

然而回想三百年前,她的确太狂妄了点,师父念她她不听,殷雪时劝她她嫌烦,现在师父死了,殷雪时和她不相往来,再也不会有人对她殷殷相劝了。

她讽刺似的一笑,罢了,收敛些就收敛些吧,又不会掉块肉。

这苏府不比明光宫,戚心竹眼皮子底下没人敢放暗箭,苏府就不一定了,指不定有什么陷阱等着她呢。现在和殷识微捆在一起,二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即便是为着他,她行事也须得谨慎一些。

苏万乘听她言语,心头一跳,她察觉到他的陷阱了?是他小看她了,想不到她还有此等心机。他掸了掸衣摆,昂然道:“我还是那句话,你自己走可以,我的姬妾必须留下。”

岑知絮见两方僵持,小声问:“萧二姑娘,要不我们回去想想办法?”

沈袭香惶然道:“你们走了,我必定清白不保。”

姜篱一旦离开,沈袭香必遭苏万乘毒手,也因此她姐姐叮嘱她绝不可在苏府过夜。

“放心,我不走。”姜篱转身进屋,搬了张美人靠出来,闲闲往上头一坐,“姨父,你不放人,那我就不走了。我有的是时间,咱俩看谁能耗得过谁。”她随意指了个修者,“你,没错,就你,去给我弄点瓜果点心来。”

她颐指气使,满脸嚣张,仿佛这里的主人是她而不是苏万乘。苏万乘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女郎,额头突突直跳。被她指着的修者不知所措,转脸看苏万乘。

“不是吧,我来做客连壶茶都不给我上,这就是你们苏家的待客之道?”姜篱大声抱怨。

苏万乘心头生怒,却又不能毫无理由地把她当场拿下,忽又心生一计,任她吃喝,却不让她上茅房。人有三急,等她无法忍受之时,她总该想办法离开了吧。

于是他点了点头,修者得令,立刻去抬了桌糕点瓜果来。

然而姜篱仍不满意,又道:“饿了,再给我来点一品斋的酥皮大烤鸭、丰盛居的软兜长鱼、水仙楼的鲍鱼翅肚羹……哦对了,刘记的太清红云神仙浆也给我来一壶。姨父,劳烦你了,我这人嘴刁,烤鸭不是一品斋的我不吃,软兜不是丰盛居的我不用,鲍鱼翅肚羹也得去水仙楼买刚出锅的。你如此爱护晚辈,应该不会不满足我这点小小需求吧?”

苏万乘脸快绿了,亏姜篱说得出口,这些菜全是各大酒楼的招牌,光那壶太清红云神仙浆就要一百两纹银,据说是刘记用各种灵药酿造五十年而成的仙酒,喝了有涤神静气的功效。

他冷然道:“二姑娘,苏家向来廉洁,哪来的银钱买那些山珍海味,你吃些茶点垫垫吧。”

谁知姜篱不买账,开始当空打起雷来。神雷不落在苏家,只在府邸上头空响,爆竹似的一声连着一声,听得人心情烦躁。雷声巨大,吵得左邻右舍无法安寝。很快有邻里来拜访,问苏府出了什么事。

苏万乘没法子,只得派人去买姜篱要的酒菜。

一桌席面凑回来,苏万乘的体己少了一半儿,他看着姜篱大快朵颐,自己肉疼无比。

“来来来,姨父慷慨请客,一块儿吃。”姜篱拉沈袭香和岑知絮坐下。

沈袭香毫无胃口,眼下天已经黑了,她们能捱到什么时候?明日清晨姜篱要去学宫上学,学宫是苏家老祖授课,她要不去,苏万乘完全可以请老祖押她去。到那时,沈袭香还有谁能倚靠?

可姜篱没心没肺似的,吃得热火朝天,一下子就把软兜长鱼光了盘。

“这道菜再来三盘。”姜篱吩咐下面的修者。

修者:“……”

这姑娘体格不壮,却真能吃。

他拿不定主意,下意识看自家主人。苏万乘破罐子破摔地摆了摆手,修者立刻御剑去买鱼。

吃吧你。苏万乘阴森地想,看你能吃到什么时候。

雷声传到殷宅,殷识微立在檐下远眺苏府的方向,见那处电光云聚,天穹阴沉,好似锅盖一般罩着苏家府宅。

言归踩着剑落地,抱拳道:“公子。”

“她动刀兵了?”殷识微问。

“不曾,”言归道,“只是打空雷。苏万乘要纳袭香娘子为妾,二姑娘想带袭香娘子离开,苏家不许。”

萧宣觉得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我姐居然能忍着不动手?”

殷识微的眼眸变得复杂又深邃。

是啊,他也很惊讶,她居然能忍着不动手。其实就算她动手了,他也有法子把她捞出来。虽然会费一些工夫,暴露一些底牌,但无论如何,苏家等闲是动不得她的。

为什么不动手呢?是顾着他么?

“不动刀兵,为何要打雷?”萧宣问。

“通知我想办法。”殷识微回眸看坐在地上的戚飞白,道:“你可以走了。”

话音落下,戚飞白发现自己的身子能动弹了。

“去明光宫,见你母亲。”殷识微道。

“啊?”戚飞白不解,“找我娘干嘛?识微,你不要病急乱投医,我娘怎么可能帮忙?”

殷识微却问:“飞白,今日年月几何?”

“呃,九月初三?”

“九月初九,是你师父的生忌。”殷识微慢慢道,“奏请你母亲,为阿篱设祭,鸣钟三日。一月之内,禁全城乐舞,不许嫁娶。”

戚飞白愣了下,明白了殷识微的用意。虽然他娘灭了苍岚,但这毕竟是百家秘辛,在明面儿上他娘是最敬重他师父的。若提议为姜篱设祭,他娘定然会同意。而他娘只要发出旨意,苏家之困就可以解决了。

他豁地站起来,道:“我这就去找我娘!”

“稍等。”殷识微又道,“见了你母亲后,再去沈宅找沈逐流。”

“我找他干嘛?”

“说你已至婚龄,问问他袭香娘子近况。”

“啊?”

戚飞白不是很情愿,这不是暗示沈家他对沈袭香有意思么?

萧宣劝他,“飞白哥,问问而已,又不是真的要和我二姐的三姨成亲。”

罢了罢了,救人要紧。戚飞白不再多想,连忙御剑赶去宫城。没过多久,旨意从明光宫降下,明黄色的飞帖掠进孤剑城各级官署。星阵中枢,苏南雁接了帖子,登时脑门冒汗,急匆匆出了中枢官署,直接回家。

苏府后院,姜篱与苏万乘仍在对峙。只是苏万乘立在院中,面容黝黑阴沉,而姜篱堂而皇之坐在美人靠上喝酒吃肉。席上的菜已经空了十之八九,空碟高高叠起,足有一人之高。苏万乘怎么也想不通,她堂堂世家女怎么跟个饿死鬼一样,吃这么多!

苏南雁回了府,远远一望,便知道苏万乘并未得逞。

真是废物。她十分失望,让人把苏万乘叫来,道:“罢了,放他们走吧。”

苏万乘一惊,道:“母亲,这是为何?只要捱到明日清晨,你便可以强行把萧梨押去学宫,到时候不怕她不动手。”

“她既然能忍到现在,明日何尝不能忍?你焉知她明早一定会动刀兵?”苏南雁气道,“剑祖生忌将近,剑尊下了旨意,这个月不许嫁娶,你趁早歇了纳妾的念头吧。”

“什么?”苏万乘愣了。

他蓦然明白了,他在拖时间,姜篱也在拖时间。

这可恨的丫头,害他没得到天问九章不说,还白白花了那么多银子!

苏南雁颇有不满,道:“你这么大岁数了,还被一个孩子气得蚂蚱似的跳脚。教过你多少回了,要沉住气。也罢,孩子终归是个孩子,容她得意一段时日,她蹦跶不了多久了。”

苏万乘仍是咽不下这口气,道:“天问九章可以容后再议,沈袭香今日别想出我苏家的门!母亲,你再信我一回,儿定不会满盘皆输。”

他掉头回了院子,见姜篱大马金刀坐在上头,笑嘻嘻道:“姨父,来喝一杯啊。”

“二姑娘,你有几分本事,居然能料到剑祖生忌。”苏万乘捻着胡须道,“的确,姨父我是没法儿纳袭香了。可你别忘了,她姐姐是我夫人,她姐姐家里要她留下做客,你一个小小晚辈焉有带她走的道理?”

他这是要把沈袭香强留下来了。

姜篱眯起眼,正要说话,却见一个小厮赶进来,道:“老爷,沈家舅老爷来了。”

沈逐流?苏万乘蹙眉问:“他来做什么?”

“呃,他说……”小厮小心翼翼地说道,“他说他要来带袭香娘子回家。”

“什么?”苏万乘以为自己听错了。

“哎呀,我小舅也来了。”姜篱笑道,“走,见见他去。”

姜篱拉着沈袭香要走,这回没人敢拦,眼睁睁看她迤迤然出了院子。前院厅堂,沈逐流正搓着手等待。这人是蛤蟆身材,生得一双鱼泡眼,跟沈家姑娘完全两样,简直不像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见沈袭香全须全尾地来了,他笑容可掬地迎上来,“小妹,哥哥来接你回家了。”

沈袭香抿紧唇,别开脸,不愿看他这副丑陋嘴脸。

“你这丫头,还生哥哥的气呢?”他是块滚刀肉,脸皮厚得很,吃了冷待也不恼怒,“你说你,早说你和飞白公子有交情嘛。你若说了此事,哥哥岂能把你送到苏家来?”

什么飞白公子?沈袭香吃了一惊,觑了她哥一眼,她哥一脸谄媚,她暗忖这飞白公子定然是身份显赫之人,她哥不知为什么以为她和人家有来往,所以斗胆来苏家要人。

沈袭香压下心里的疑惑,什么也没说。

苏万乘非常不悦,道:“你来做什么?”

沈逐流笑道:“不好意思啊妹夫,我听闻宫城里出了旨意,剑尊要为剑祖生忌设祭,阖城不许嫁娶。既然如此,袭香留在苏家也不妥,我登门来把袭香接回家去。”

苏万乘越发气恼,眉间笼了层层乌云,风雨欲来。

他传音给沈逐流:“我们说好的你都忘了?”

沈逐流心里嘿然一笑,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剑尊亲儿子看上了他小妹,他自然要去攀剑尊。一枝更比一枝高,将来他小妹成了剑尊儿媳,这苏家也得低他一头。他装傻充愣,假装没听见苏万乘的质问,一团和气地拱手,“天色晚了,我不便多留。妹夫,小妹我接走了,改日再登门赔罪!”

姜篱要带沈袭香走,苏万乘尚有由头可以留她。可沈逐流来,苏万乘便无话可说了。他立在原地光生气,无计可施,眼睁睁看着沈逐流这个小人带着沈袭香走了。

可恨,可恨!苏万乘几乎把银牙咬碎。

他母亲掌管四方星阵,苏家在孤剑城人人敬仰,莫说孤剑城的世家,就算是外头那些雄踞一方的大族,见了他也得客客气气,他几时吃过这般暗亏?

他一肚子气,姜篱偏还要过来惹他,“姨父,今儿多谢你的盛情款待。哎,吃得我好饱啊!”

他瞪她,“你还不走?”

“席面还没吃完呢。”姜篱指着先前去买酒菜的修者,“你,没错,就你,去帮我把剩下的酒菜打包。太清红云神仙浆我只喝了半壶,记得包上啊,不许偷喝。”

苏万乘两眼一黑。

女儿家家怎的如此厚颜无耻,还连吃带拿!

修者又下意识看向苏万乘,苏万乘虚弱地摆了摆手。修者打包好酒菜,回来交到姜篱手里。姜篱特地掂了掂太清红云神仙浆,嗯,半壶,不多不少。

“姨父,”姜篱爽朗一笑,“赶明儿我还来啊!”

说罢,她带着岑知絮大笑而去。

苏万乘憋着满肚子恶气,脸色青紫。转头看,他娘立在回廊那儿,失望地摇了摇头。他怔忡了一瞬,暴跳如雷地宣布:“闭门谢客,从今往后不许萧梨踏进府门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