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姜篱高高挑起眉梢,“你说我是什么?”
死了三百年,还没人敢说她笨。殷识微吃错药了今天?
正要教他知道知道谁老大,外头传来一阵喧嚣。掀开车帘子,姜篱戚飞白萧宣一齐探出脑袋来看热闹。
茫茫秋色中,十数个修者抬着一架飞辇从天而降。孤剑城内不可御剑,连贵人的飞辇都要下地。
辇上围着淡金色的轻纱,流苏随风拂动,金铃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内中有个窈窕的人影若隐若现。修者降下威压,挤在城门前的马车不得已退避三舍。
飞辇降落在城门前,立时有个不甘心的世家子弟走出马车,大声道:“哪家不长眼的,竟敢挡我张家的路?”
一阵轻笑从飞辇里传出,“我乃林家林嫣回,什么张家?没听过,你当真要我为你让路?”
那张家的听了来人姓名,气焰小了大半,悻悻钻回了马车。城门前世家无数,竟然没有一个敢与她争锋的。
姜篱有些惊讶,“这谁?怎么比我还嚣张?”
戚飞白和萧宣显然听说过那人,神情都非常复杂。最后是管家怕姜篱惹事,小声提醒道:“她是林家送到剑尊座下的姑娘,据说……是您的转世。”
姜篱:“?”
哈?她的转世?
“戚心竹验过真假?”姜篱又问。
“自然,用溯梦术查过她的前世记忆,确定是您的转世无误。”管家道,“您可别和她起冲突,剑尊对她甚是宠爱,每夜都要她陪侍,还赠了一座城池给她当封地。她出身不好,母亲是林家一个小侍婢。是林家现在的家主林雨归发现她长得与姜……呃,与您之前的模样相似,把她送到了孤剑城。城里但凡是忤逆她的人,都被剑尊丢去了乱葬岗。”
说话间,那叫林嫣回的女孩挑开纱帘,缓步走出飞辇。天光之下,她一袭似火的红裙,眉脚染着暗红的胭脂,明艳如刀,美得惊心动魄。
这模样……姜篱不由得呆了一瞬。
林嫣回长得同她上辈子一模一样。
真是奇了怪了,人死了魂魄转世投胎才能有转世,她眼下活蹦乱跳,哪来的转世?若是假冒的,又岂能瞒过戚心竹?那溯梦术是姜篱亲手传给戚心竹的,戚心竹悟性不差,只是困于身体亏败,才久久不成大器。一个小小的溯梦术,戚心竹自然是手到擒来,怎么会认错呢?
“剑尊说百家嫡系子孙齐聚城下,我便特意赶来看看热闹,”林嫣回高高立在飞辇上,傲然睥睨底下众人,“如今一看,什么嫡子嫡女,不过了了。”
“林姐姐,他们当然不如你,”飞辇里又走出一个姑娘,笑道,“你可是剑祖转世,天生就是要做剑祖的,这些俗物岂能入你的眼?”
管家低声介绍:“那是钱塘王家的嫡女,王南珠。她哥哥王南秀死了,王家只余她一个嫡女。对了,她如今是钱塘荆家少主的未婚妻。”
“我还听说,萧家那个姜篱传人也来了。”林嫣回眉目一转,目光落在刻着殷家家徽的马车上,“不知道我有没有荣幸,见见萧二姑娘?”
姜篱不去找麻烦,麻烦主动来找她。
她不是个怕事的,对这所谓的“姜篱转世”也颇有兴趣,便弯腰出了马车,抱着双臂与林嫣回遥遥相望,笑道:“我便是萧梨,找我有事?”
她一出来,城门下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一道一道,恍若看不见的刀剑。
议论声恍若蜂子振翅,嗡嗡作响——
“那就是萧梨,听说她在云中港看裸男跳舞,好生大胆。”
“伤风败俗,玷污门楣啊……殷家怎么愿意娶她进门?”
“不知她有没有天问九章……”
林嫣回眯起眼睛打量了她一番,哼了声,“就是你,仗着姜篱传人的名头招摇撞骗,还在云中港寻花问柳?”
姜篱闲闲一笑,“没错,是我。”
“好一个萧梨,剑尊有令,剑道以剑祖为尊,”林嫣回道,“你竟敢败坏剑祖名誉,行欺世盗名之事。殷家不管你,本姑娘代殷家管你!来人啊,把她拖过来,跪在城门处自省!”
她手下的修者朝殷家马车这儿走来,殷家弟子立时拔剑出鞘,护卫在姜篱左右。
姜篱高声问:“敢问这位林姑娘,你没有官职,以什么立场罚我?”
“哼,”她旁边的王南珠道,“你还未曾听说过吧,林姐姐是剑祖转世,她自然是剑祖的名义罚你。虽不知道你是不是打哪儿捡到了剑祖功法,便敢以剑祖传人自居。但你既然自称剑祖传人,见到你师父的转世,难道不该跪么?”
“恕我愚钝,不知剑祖转世罚我的理由又是什么?”姜篱又问。
林嫣回道:“自然是寻花问柳,败坏剑祖圣名!”
“寻花问柳?”姜篱大笑,“你说的是我在燕子楼看男伎跳舞么?”
她这么大剌剌说出来,王南珠羞红了脸,直道她不知羞耻。
姜篱悠声问:“林姑娘,你既然是剑祖转世,应该听说过剑祖曾言,大道不分男女。”
林嫣回挺了挺胸膛,道:“当然。《剑祖语录菁华》有载,天地并生,万物为一,不分贵贱,不分男女。剑祖教训,我牢记在心,一刻不敢忘怀。”
其实姜篱自己都不记得自己说过这句话,她只不过随意扯了一句,幸好林嫣回熟读《剑祖语录菁华》,自己把她的话儿给补全了。姜篱长长“哦”了声,“那林姑娘不光得罚我,还得罚这城下所有世家男子。”
“你伤风败俗,干别人何事?”林嫣回气道。
姜篱扫视一圈周围,道:“燕子楼里男伎跳舞之前,还有女妓跳舞。当时在燕子楼里吃饭的,可不止我一个人。不说燕子楼,就说平日的秦楼楚馆,在场的世家弟子有谁不曾去过?林姑娘,你若随意掀开一家车帘,说不定还有人搂着美妓在马车里吃酒呢。剑祖说不分男女,怎么女人看男伎跳舞便是伤风败俗,男人看女妓跳舞便是习以为常?”
林嫣回一时语塞,“这……这……”
“既然要遵循剑祖遗训,那么甭管男女都该罚。”
姜篱跳到一家马车上,把帘子一掀,里头的公子慌慌张张给自己的姬妾穿上衣裳。
姜篱拎小鸡似的把他拽出来,道:“嘿,抓到一个。听到没有,林姑娘有令,伤风败俗的得跪城门。赶紧出来和我一起跪!”
一时间大家议论纷纷,世家弟子们纷纷自危,场中谁没看过妓女跳舞?不说跳舞,和妓女睡过觉的数也数不清。他们堂堂世家血脉,怎能大庭广众之下跪城门?
有人说道:“林姑娘,你当真要我们跪城门?”
林嫣回立在飞辇上,一时有下不来台的感觉。
她是婢妾养的,自小受林嫣然欺凌,如今好不容易得了林雨归的赏识,送到剑尊跟前,享尽尊荣,扬眉吐气。她和萧梨一样,都是和姜篱有关的人,而萧梨实打实击杀了林溪山,有修为有功法,不像她只有一个空洞的名头,她怕萧梨夺了她的风头,只想整治一下萧梨而已。纵然得剑尊宠爱,她也不敢得罪这么多世家子弟,让他们去跪城门。
“我……”她骄傲的气焰矮了一头,犹犹豫豫,“我……”
“林姑娘说得对,必须得跪,”姜篱不嫌事大,“都出来跪!”
林嫣回怒瞪着她,恨不得撕了她的嘴。
正说着话,一个白发老嬷嬷带着一队宫侍从城门里出来。一行人阵容浩荡,宫侍皆着金盔佩银刀,气势汹汹。百家子弟见了,纷纷低下头去,不敢高声言语。
林嫣回见了那老嬷嬷,眼睛一亮,下了飞辇,提着裙子跑过去,欣喜地福了福身,问:“戚嬷嬷万安。”
戚嬷嬷含笑握着她的手,“不是去道观上香么,怎的现在才回来?”
这白发老嬷嬷是戚心竹在戚家的旧人,当年戚家灭门之前,她早已回乡颐养,方躲过一劫。后来戚心竹上了苍岚山,她亦时不时来探望。再后来戚心竹成了剑尊,便把她从乡闾召到孤剑城伺候。
她看起来和蔼可亲,像个邻家婶婶,其实两百年前便已是洞玄境的大能。当年戚心竹能登大位,少不得她的扶持。
众人看戚嬷嬷待林嫣回亲和的模样,暗叹林嫣回果然是剑尊跟前的红人。
林嫣回亦十分骄傲,不禁挺起了胸膛。
“质子入城,城门堵塞,没注意晚了时辰。”林嫣回抿嘴笑道,“可是剑尊大人等我等得急了?嫣回这就回去侍奉。”
说罢,她不由得松了口气。幸好戚嬷嬷来寻她,否则她真是不知如何是好。这萧梨有几分唇舌,竟能把她逼到这个地步。罢了,来日再收拾她。
“我们快走吧。”她道。
戚嬷嬷却按住她的手,道:“且慢。剑尊命我前来,不是来寻你的。”
她脸上的笑容一僵,“什么?”
戚嬷嬷转向姜篱,福了福身,道:“萧二姑娘,剑尊有令,命你即刻入明光宫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