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篱忽然打断她:“不着急做决定。萧宁,回去仔细想想,过几日再来回复你外祖母。殷家山明水秀,风光殊绝,让你外祖母和表哥在隐川玩几天。”
说罢,她手臂一伸,也不管萧宁同不同意,直接把她给拽走了。
出了慎思堂,萧宁再也忍不住,泪水滚滚落下。她真想念爹娘还在的时候,爷爷还在的时候,大家都是她的倚靠,她什么也不用想,不会被人抓起来用剑抵着喉咙,也不会被逼着嫁给一个烂人。
堂里祖孙二人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是那陈常纪在嚼舌头:“奶奶,您就别费这劲儿了。您还看不明白么?宁表妹赖在殷家,肯定是惦记殷家长公子,想和她姐姐共侍一夫。殷家长公子多俊一人儿啊,我哪儿比得上他?”
啪的一声,清脆又响亮,似乎是老太太扇了他一耳光。
“仔细你的舌头。这是在殷家,不是你的红香苑!”
萧宁听了,气得脑子发晕,按她的脾气,本该冲回去指着陈常纪的鼻子骂,可眼下她竟然觉得很疲倦,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骂人了。眼看姜篱撸起袖子要回去揍人,萧宁连忙把她抱住。
“不要去,算我求你。你眼下正值风口浪尖,万不可再惹人注目了。”她吸了吸鼻子,“你放心,我不嫁他。”
姜篱看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心中颇有不忍,道:“你想明白了就好。”
萧宁点点头。
姜篱嘴笨,实在不知道怎么安慰人,挠挠头说道:“寄人篱下,确实不好听,可总比嫁给一个傻缺强吧。而且咱们不会在殷家待很久了,等我想办法弄点钱,带你俩单过去。”
说是这么说,可萧宁只要想到姜篱伤痕累累的样子,心里便无比的愧疚。姜篱不是第一回为了他们姐弟受伤了,每次都差点死掉,要不是有殷识微,哪还有命在?萧宁强撑着笑了笑,让姜篱不用担心,自己带着萧宣往回路去。
萧宣拉着她的手,低低道:“真羡慕姜姑娘,要是我也像她那样厉害就好了。”
是啊,萧宁想,要是她当初没听母亲的话就好了。说什么女孩子学剑学到最后也要嫁人,还不如多学点针线女红。结果呢,萧家败了,学女红捻着针戳不死人,要靠握着剑的姜篱护她。
为什么别人那么强大,她就这么弱小?
她越想越不平,忽然松开萧宣的手,独个儿往前跑,没头没脑的,直奔没有人的地方去。等跑到四下无人的假山雪洞里,她终于嚎啕大哭。
哭得脸庞湿透,头顶忽然罩下一片阴影,她泪眼朦朦地仰起头,朦胧的视野里,是一个发鬓斑白的男人。男人生得魁梧,不苟言笑,眉宇间一道深痕。他递给她一张手帕,道:“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哭?”
萧宁接了手帕,抽抽噎噎地说道:“有人逼我嫁人。”
男人似乎想起什么,目光变得空远,“我家如意也这样,听说我要她嫁人,哭了三天三夜。可怜她自小没了娘,老夫独自把她拉扯大,终究是没照顾好她。也好也好,她母亲在那边,她不孤单。”
说罢,男人摇了摇头,负着手,独自远去了。
萧宣气喘吁吁地追过来,道:“三姐,你没事吧。”
萧宁望着那男人的背影,轻声问:“他是谁?”
萧宣手搭凉棚看了看,道:“好像是若溪韩家的家主韩争渡。他家女儿死在黑头镇了,前儿识微公子才把他女儿尸体拉回来。眼下他守着他女儿,等黄道吉日带女儿回家。三姐,你问他做什么?”
凉风吹来,萧宁的泪水干在了脸上。
她抿了抿唇,说:“没什么。”
***
眼看要入夜,平日不饮不食的殷氏为了招待前来吊唁的宾客,延请大厨入山。眺望山中鳞次栉比的宅院房屋,好几处起了袅袅炊烟。弟子们撑着长杆,挂起了白纸灯笼。晕黄的光次第明亮起来,好似山中飘飞的萤火。
姜篱抓耳挠腮,这可怎么办,难道她真的要在殷识微那儿下榻?
殷源流肯定会拦着她吧?他怎能让自家的乖孙被她玷污?
嗯,姜篱打算等一会儿殷源流派人阻拦,她装腔作势,顺着台阶下。这样既不丢面子,也不必真的与殷识微同睡。
蜗牛似的蹭到殷识微的院前,便见殷源流仍立在那八角小亭里,像个门神。
很好,果然来阻挠她了。还是自个儿亲自来的,看来她今日是进不了殷识微的门子了。姜篱非常满意,踱到他面前,道:“哼,来阻我进门的?怎么,比划比划?”
“你如今功体恢复了几何,敢跟我比划?打出个好歹来,旁人要说我欺负小辈。”殷源流看了她就痛心,“真是冤孽,早知当初不该听老剑尊的,许你入我殷家门。”
不比划怎么拦她,莫非他还有别的法子?姜篱等着他的后招。
他却道:“识微本就有病根,替你承了林溪山的伤,这次伤得不轻,你进去之后……”他一咬牙,道,“不要折腾他太狠。”
姜篱:“?”
他挥挥手,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样子,“去吧,我已吩咐好识微院里的仆役,今夜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们。”
“不是,”姜篱懵了,“你不拦我?他可是殷雪时的儿子!”
殷源流想了想,道:“确实还有句话要说。”
姜篱眼睛一亮。
对嘛,赶紧把她拦下来。殷氏君子门庭,怎能发生如此苟且之事!
“若是有了孩子,就生下来。”殷源流抚着胡须叹息,“雪重走了,殷家将来的一切,都是这个孩子的。这个孩子,老夫要亲自教养。名字老夫已经想好了,若是男孩儿,就叫殷知意,若是女孩儿,就叫殷知月。”
这想得也太远了吧!
姜篱很生气,道:“你就这么看着殷识微进火坑?他还是不是你孙子?就算不是亲孙子,好歹在殷家养了这么久,你对他一点儿感情都没有的吗?”
殷源流更气,“老夫都要亲自教你们的孩子了,你还要老夫怎么样!少废话,快进去,看见你老夫少活五百年。”
说罢,殷源流一扭头,踩上他的剑,化作一道流光遁入山林。
此地空空荡荡,只剩下姜篱一个人。
身后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她回头,见院里的婢女仆役都出来了,排得整整齐齐,动作一致地福了福身,道:
“恭迎二姑娘,公子已沐浴更衣,静候二姑娘留宿。”
完了。殷家真是完了。姜篱心想,想不到殷家的家风已经如此败坏,殷识微堂堂殷氏长公子,殷家就眼睁睁看着他被她糟践!
在一众仆役婢女的注目下,姜篱如芒在背,硬着头皮下了台阶,一步一步进了殷识微的小院,又进了殷识微的寝居。红漆门扇在她身后缓缓关上,盈盈灯火撞入她的视野。
殷识微只着了单薄的白色亵衣,坐在书案后看她从黑头镇挖出来的阵法典籍。烛火勾勒他干净的轮廓,碎金一般点缀他乌沉的眼眸。静谧的黑夜里,烛影飘红,他素来淡漠的脸颊上多了几分昳丽。
姜篱凑过头去,发现他在看苏氏的迷魂阵。
迷魂阵是很基础的阵法,一般来说,就是能让人迷路的阵法。不过苏南枝曾做过些许改良,能让进入阵法的人看见布阵者想让他看见的事物。
“那个,”姜篱在他对面坐下,道,“我白天说的是气话,我不会真对你怎么样的。今夜你睡你的,我睡我的,咱俩相安无事,明早一拍两散。”
青年抬眸,默默看了她一眼。
短短一截香味飘至姜篱的鼻尖,姜篱翕动鼻翼,闻到他身上的昙花香味。这香清冷淡泊,不甜也不腻,凉纱一样薄薄覆在鼻尖。好香……今天他好像比平日更香了几分,姜篱差点凑过去闻。
等等,这样不对!姜篱迅速控制住自己,这家伙堂堂男儿,熏什么香。她虽是女孩儿,却从不熏香。毕竟身上太香了,对敌之时若需要隐匿身形,很容易被抓到踪迹。
他太香了,姜篱总忍不住嗅这幽微的香气,便和他拉开距离,兀自从柜子里搬下一床被子,在地上打地铺。被子蒙上脸颊,闻不见他身上的香味了,姜篱安心了些许,闭上眼道:“我睡了,你自便。”
殷识微翻了一页书,道:“你可知,陈常纪为何要求娶萧宁?”
姜篱双眼一睁,“为何?”
“他痴迷一个花魁,想抬她进门。陈家不许,除非他娶大家闺秀为妻。陈常纪无德无能,世家女皆不愿嫁,他便看中了萧宁。”
真是个混账东西,姜篱一想起陈常纪那张被酒色掏空的脸,就恶心得想吐。
殷识微又道:“他一心娶那花魁,若萧宁不应婚,恐怕他不会罢休。”
“那他敢怎样?”姜篱哼道,“若他敢造次,我削了他。”
殷识微轻轻摇头,“真正的症结,在萧宁自己。”
说的也是,姜篱暗忖,萧宁一心求一个归宿,没准真的会昏头答应这桩亲事。
今天姜篱若不在场,她就真应了。
“殷家治家严厉,门下适婚弟子颇有几个……”殷识微垂眸沉吟。
姜篱心尖一动。
的确,殷源流这个糟老头子虽然是个伪君子,但其实除了太怂了些,也没什么大错儿。殷家家风谨严,门下弟子都是懂操守知进退的,再差劲也不会像陈常纪这样。他们做过最过分的事,恐怕就是冷眼看自家长公子被她糟蹋了。
若是能在殷氏给萧宁寻个良配,萧宁也不用总觉得自己寄人篱下。
不过这么一来,便又要欠殷识微一桩人情了。殷源流对姜篱避之不及,这事儿定是要殷识微经手的。
唉……债多不压身,总比看着萧宁跳火坑强。姜篱豁出去脸面,道:“此事便劳烦你……”
然而,殷识微上了榻,道:“我要睡了,你自便。”
姜篱:“?”
他刚还看书呢,怎么这么快就睡了?
“起来,咱商量商量萧宁这个事儿。”姜篱坐到他床边,推了推他。
他不应,阖着双目,乌浓稠密的眼睫落下蝶翅般的灰影,真似睡沉了一般。烛火映照他宁静的侧脸,这清俊的脸庞,比女儿家还要细致几分。
这厮故意不理人,装睡,姜篱揪住他衣襟,想把他拽起来。谁知嘶拉一声裂响,他的衣裳薄纸似的,一扯就碎。半边衣裳被姜篱撕了下来,他白皙的胸膛映入姜篱眼帘,姜篱呆在原地,手里还握着他的亵衣布条。
怎……怎么会这样?她没用多大劲儿啊。
殷识微睁开眼,与她四目相对。
他神色平静,没有半点愠怒。
她忽然觉得,这厮是故意的。殷家家财万贯,制的衣裳怎么可能如此劣质!他故意穿这么劣质的衣裳,就是为了现在。
“你……你真的是殷雪时的儿子?”姜篱气道,“你爹最重名节,你怎么……”
如此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