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翻遍了黑头镇,也没有找到姜篱的肢体。戚飞白把旺财叫出来,旺财东嗅嗅,西嗅嗅,最后趴在地上打滚。
这说明黑头镇并无姜篱肢体的踪迹。
找错地方了,那会在哪儿呢?方向没错,总归是在这一片地方吧。
既然没有,三人准备打道回府了。姜篱回了趟陆家和苏家的遗址,把星阵典籍都拣了出来。好些已经残破不堪,姜篱连残页一起收进了乾坤囊。抽空还研究了一下她师叔留下的阵盘,看着很眼熟,以前在苍岚山的时候好像见过,具体是啥想不起来了,她得回去查查典籍才知道。
典籍多到乾坤囊放不下,姜篱让戚飞白和殷识微一人背一捆书,三人乘上殷识微的青叶舟,返回白头镇。
回到客栈,却不见萧宁萧宣和言归的人影儿。破破烂烂的冷清小镇,今早闹哄哄的,窗户底下尽是人声。那仨人出去凑热闹了?姜篱探出头往外瞧,客栈老板急匆匆地跑进来,道:“哎哟,三位客官,你们可算回来了。快去菜市口瞧瞧吧,三姑娘四少爷和你们那蒙脸长随都被绑走了!”
“什么?”姜篱蹙眉问,“谁胆子这么大,敢绑我的人?”
殷识微望着窗下挨挨挤挤的人群,神色有些凝重。
“听口音是外地人,好像……”客栈老板拍了拍大腿,“好像是什么林家的!”
戚飞白气道:“松山林氏那死老头?早就看他不顺眼,好端端的,绑三姑娘他们做什么?”
“萧二动用了雷法,”殷识微目光微凝,看向姜篱,“林雨眠死于雷法,你暴露了。”
姜篱明白了,看来那老头子一直暗中跟着他们,她的神雷被他看见了。
“什么意思?”戚飞白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你是说萧梨劈死神女的那道雷?话说回来我还想问呢,萧梨你怎么会林家的神雷?”
“此事恐怕无法善了,”姜篱道,“你们俩,能找到什么帮手尽快找,我去菜市口。”
事态紧急,殷识微和戚飞白各自写飞帖。戚飞白把飞帖发给他爹,娘不用想了,他娘他自己都见不着面,更别说来这犄角旮旯的白头镇救急了。至于他爹,恐怕希望也不大,他爹闭关已有五年,即使飞帖到了蓬莱,也不知道能不能被他爹收到。
为今之计,只有寄希望于殷源流了。
千里之外,隐川静水亭内,殷源流正与若溪韩氏宗主韩争渡下棋。
“殷韩两家的婚事,”韩争渡眯起眼睛问,“不知殷老兄考虑得如何?”
“自当是极好的。”殷源流捋着胡须道,“韩老弟能看上识微,是殷家的荣幸。”
韩争渡笑了笑,脸上深深的皱纹舒展开,“殷老兄,殷韩两家不仅仅是婚事,更是婚盟。白氏抄家,传承断绝,沦为庶民。高氏举家流放,死于北地。萧家满门死的死,散的散,留下三个不中用的孤儿。孤剑城里递出消息,剑尊思虑南方,昼夜不眠。遍数南方世家,一则你隐川殷氏,二则我若溪韩氏。听闻近些年来雪重贤侄与剑尊不和,你不得不早做打算啊。”
“这我当然明白,无须韩老弟多言。只是你非识微不可么?我殷家子弟众多,不乏良选。识微他毕竟已有婚约……”
韩争渡摇头,“老夫只这么一个乖女儿,自然要给她最好的。你殷家子弟众多,有哪个比得上识微?”
“罢了,”殷源流叹道,“纵我门庭有诺,眼下危如累卵之秋,也顾不得那些礼义廉耻了。”
话刚说完,一道飞帖自东面飞来,落入他掌心。
他凝眉一看,抚着胡须的手停了半晌。
“怎么了?”韩争渡问。
殷源流收了飞帖,道:“若萧家那姑娘不幸罹难,识微便不会死守诺言不放了吧。”
韩争渡了然道:“有时候为了子孙百代,我们这些老骨头不得不当坏人啊。”
殷源流苦笑,“只是可惜了那姑娘的好天资。韩老弟,我大约是老糊涂了。从那姑娘身上,我竟看见姜篱的影子。可惜啊,可惜。”
黑头镇这边,三人等了半天,也不见殷家长辈半道剑芒。
戚飞白急得冒汗,“御剑瞬息千里,眨眼便到,哪用得着这么久?飞帖是不是被截了?”
不能再等了。姜篱答应了萧家老头要护萧宁萧宣,虽然那老头是个满嘴谎话的老贼,可这两姐弟并没有什么错。若他俩有什么三长两短,她姜篱岂不是背诺毁约?
犹豫片刻,她拿出飞星令。点燃引信,飞星令飞天而去,放出一朵绚烂的烟花。
百里之外的小镇,闻荻站在糖葫芦摊前,被飞星令吸引了目光。
千里之外的荒天鬼岛,跪在万劫老鬼脚下的男人亦仰起了头。
“那是什么?”老鬼问。
男人垂下面无表情的脸颊,道:“弟子不知。”
半晌,无人回应。姜篱望着长空,静默不语。
果然,这世上,只剩她一个苍岚弟子了。
姜篱拿起长乐剑,起身出门。
戚飞白望着她孤绝的背影,不知道她哪来的勇气。林家老太爷一品洞玄境修为,是活了几百年的老怪物,根本不是周灵溪那帮人能比的,她这是去送死。他想要劝,殷识微拦住他,轻轻摇头。
“你劝不住。”殷识微道。
“那你去不去?”戚飞白问。
“不去。”
戚飞白愣了一下,“你不去?”
殷识微在宝座上打坐,两个银针自他的绒布包里飞出,悬在他的面前。
“你去帮她,我要炼针。”
炼针?炼什么针?来不及问了,戚飞白正要拿剑去追姜篱,发现自己的长乐剑已经被姜篱拿走了。
戚飞白:“……”
只能拿承阿剑了,虽然他根本拔不出来。
***
蟹壳青的天色,蒙蒙亮。才一大早,菜市口挤满了人。刑场上绑了三个人,萧宁萧宣和言归。萧宁辫子没梳,睡得毛毛的,在那儿呜呜地哭。
“她肯定不会来救我们了,”她眼泪珠子似的掉,“要我我就不来。”
偷偷瞟了一眼台上的林溪山,那老人一脸肃杀,眉眼含怒,按剑坐在宝座上,她只看一眼,就怕得发抖。
祸是她闯的,当初要不是她鬼迷心窍去找王南秀,她就不会被林雨眠擒住,萧梨也不会为了她杀林雨眠。后来林嫣然倒在那儿,也是她动的手,和萧梨不相干。像她这种只敢狐假虎威的废物,萧梨一向最嫌弃她,肯定不会来救她了,她自己都嫌弃她自己。
“三姐,就算二姐不来,咱们也不要怪她。”萧宣忽然说。
萧宁哭得更厉害了,“你在说什么啊?我们是她的弟弟妹妹,她当姐姐的,当然要护着我们啊。”
萧宣摇摇头,大眼睛黑黝黝,有一种不符合他年纪的平静。
“我们是拖累。我们死了,二姐能走得更远。”
萧宁嚎啕大哭。
她不想死,她还没做好死的准备。
萧梨,你真的会来救我吗?
被泪水浸透的视野里,忽然出现一个小小的人影。人群中分开一条道儿,那人一袭红衣,独个儿握着一把剑,就这么孤零零地来了。
萧宁的泪水止住了,愣怔怔瞧着一步步走来的女郎。熹微的晨光照在姜篱脸上,说不上多么精致,可就是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丽。阳光落入她漆黑的眼眸,仿佛炭火一样明亮。
“你来了,萧家二姑娘,萧梨。”
林溪山站起身,居高临下望着她。
“或者老夫该说,姜篱传人,萧梨。”
此话一出,举座皆惊。
姜篱传人?死了三百年的姜篱,当真还有传人?
林溪山眯着眼睛道:“想不到苍岚灭门三百年后,还有人传承了神雷秘法,怪道雨眠把你认成姜篱,你的确和姜篱有几分相像。萧二姑娘,你老老实实回答老夫,是你杀了我女儿雨眠?”
“是我。”姜篱迎着他阴冷的目光。
“是你杀了我孙女嫣然?”他又问。
闻言,萧宁心虚地发抖。
姜篱看也没看她,独自担下了这杀人罪。
“是我。”
林溪山手一挥,林家子弟上前,把萧宁萧宣和言归都放了。萧宣要去姜篱那儿,被萧宁死死拉住。
“你们两个萧家儿女,若想和你们的姐姐共存亡,尽管留下。只不过老夫告诉你们,留在这里的人绝无活路。”林溪山盯着姜篱,冷冷道,“若想活命,就尽快滚。冤有头,债有主,老夫只要你们二姐的命。”
萧宁流着泪望向姜篱,哭成了泪人儿。
萧宣使劲挣扎,想要挣开他三姐的怀抱,大喊道:“二姐,我要和你在一起!”
萧宁颤声道:“萧梨,对不起。”
她太胆小了,她没办法留下来。
说罢,她心一狠,拉着萧宣走了。
林溪山摇摇头,“二姑娘,这就是你舍命保护的家人么?”
姜篱嘲讽似的笑了笑。
萧家姐弟不是她的家人。她的家人要么失踪,要么已经死了。这三百年后的世界,她孑然一身。
她望了眼人群,戚飞白也来了。人头攒动,大多看热闹,只有他神色有几分担忧的意味。若是以前她打架,阿竹肯定会来给她鼓劲,云芽和燕珩也会来,负责把受伤的她抬走,送到殷雪时那里。殷雪时看见她的伤,先会沉默一瞬,然后不言不语地给她缝针、贴膏药。
他做的膏药总是很香。
忘记问他用的什么药材,给她做个香包好不好?可惜,再也没有机会了。
“小娃娃,还有遗言么,说出来吧。”林溪山道。
“只有一句,”她冷笑着拔剑,“当年世家围攻苍岚,有没有你的份儿?”
林溪山神色一僵,脸颊犹如团皱的纸张,狠狠一颤。他眯起眼,眼底升起乌云般的阴翳。
“小丫头,此事你从何处得知?”
“看来就是有了。”
刹那间,杀气在少女身上凝聚,她抬起眼,满目刻骨杀机。
“林溪山,你这么疼女儿,我送你下去陪陪她吧。”姜篱一字一句道,“今日你我,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