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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篱青筋暴突,额角冒汗。的确,他一个不善杀伐的大夫,在神女梦里能保存自己的神智就很了不起了。连姜篱都无法掌控自身,更不用说他。眼看苏南枝要亲下去,姜篱也即将触碰到殷识微的嘴唇。

喜房好像成了个蒸笼,热腾腾的,蒸得姜篱大汗淋漓。

姜篱用尽全力,灵力横冲直撞,奈何她好像被困进了牢笼,成了提线木偶,根本无法自控。奇怪的是,温执竟然不再抵抗,一声不吭地望着她,深邃的眼眸映照她明丽的倒影。

这专注的神情不似那阴鸷的温执,倒像是殷识微自己。

姜篱无暇多想,用了最后一个办法。

灵力冲击经脉,她浑身剧痛,唇间溢出鲜艳的血丝。身下的男人一怔,眼睁睁看着她失去意识,倒入自己怀中。

这最后一个办法,便是自戕。把自己弄晕,便不能再继续上炕了。

男人拥住她,慢慢坐起身。属于温执的阴沉气质褪去,显露出殷识微的恬静清隽。若有第三人在此,便会发现殷识微撒谎了,他其实早已能够自控,只是放任梦境对他的牵制,使他成为温执。

男人眸色沉静,一瞬不瞬盯着昏迷过去的姜篱,抬手擦去她唇间血丝,把她的碎发轻轻撩开,别在耳后。他轻轻叹了口气,万没有想到她如此坚决,宁愿自戕,也不愿受梦境摆布。摸她脉搏,幸好只是小伤,便取出一枚灵丹,塞入她口中。灵丹入口即化,她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

烛火流淌在少女细瓷般的面容上,她一身火焰一样的红,好似燃烧的红莲。

这是他第一次看她凤冠霞帔的模样。

好看。

他静静看了半晌,才为她除去沉重的头面,脱掉繁复的大红裙衫,摘下绣鞋,把她的睡姿摆正。尔后,他在她身旁躺下。烛火一晃,倏忽熄灭。万字棂花窗外,夜色深深,月华如霜。

***

姜篱醒来时,发现男人躺在她身侧盯着她。

他眼神深邃阴鸷,颇有把她拆吃入腹的意味。昨晚有一瞬感觉殷识微夺回了身体的掌控权,看来只是错觉,他仍然被神女梦操控着。

“苏南枝,你好大的胆子,”温执咬牙切齿,“本座数百年的元阳……毁于一旦……”

“啊?”苏南枝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什么数百年……”

姜篱:“……”

三百年前的昨夜,这两人真的睡在一处了。

温执没回答,转过身去,重重哼了一声。

“我是不是应该去拜见公婆?”苏南枝坐起身,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温执把被子拉高蒙住头脸,抿着唇不回话。

苏南枝看他模样,跟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似的,不禁有些无语。

不就睡个觉,至于么?

“你我夫妻,同床岂能不同房?就算昨儿不同房,迟早是要同的,还不如早一点习惯。”她拍了拍他,“我去拜见公婆了,你要一块儿么?”

他拉下一截被子,露出一双阴沉的黑眼眸,“你自己去吧,你婆婆最是慈悲,你正好去领教领教。”

现下早已是日上三竿,陆家当家主母蒋夫人是继室,并非陆清许生母,最厌恶陆清许这个霸占嫡长子位子的残废。若非陆清许被凌虐得体弱多病,他也不能趁机夺了他的躯壳。

苏南枝迟了请安的时辰,恐怕要被刁难了。

他故意不说,眼底还藏了几分恶劣笑意,就盼着她受欺负。

苏南枝一边用牙枝刷牙一边出门溜达,这院里院外冷冷清清,连个梳头的婢女都没有。下人向来是看人下菜碟,这陆家长公子白担一个长公子的名头,半点儿威仪也没有。他是个残废,不事修行,想必是没有辟谷,可下人竟然不送早饭。

唉,真可怜啊。苏南枝看向他的目光多了几分怜悯。

苏南枝道:“等我回来,带好吃的给你。”

温执转过身,面朝墙壁,不搭理她。

黑头镇陆氏算不得什么高门,一家子弟送出去修道,没一个修成的。苏家好歹有独门星阵传家,若论从前,定然看不上这样的门第。可惜苏氏败落,如今同陆家联姻,还要被人家嫌弃。当时的苏南枝记忆全失,压根不知道这些,一路问人,找着了蒋夫人在的主院,便被拦在了门外。

老嬷嬷瞥了她一眼,道:“少夫人好大的架子,日上三竿了才来请安。老爷出门了,老夫人头风病犯了,在休息,您站在这儿等着吧。”

正值盛夏,让人在日头底下等着,明显是刁难人。若是姜篱自己,早已翻脸离开。偏她师叔性子好,真情实意觉得自己有所怠慢,并未反驳老嬷嬷。然而修道之人耳聪目明,即便被封印了灵力,她的耳力仍然远超常人。站在院外,她听见老夫人房里有说话谈笑之声。

“母亲起身了。”她说。

老嬷嬷眉头一皱,“还没到午膳的时候,老夫人定还没起呢,少夫人难道如此娇贵,连这点时间都等不了?”

“她真起了,不信你听。”

“听什么?”老嬷嬷哼道,“我什么也听不见。”

“原来你耳背。”苏南枝诚恳地道,“你都耳背成这样了,伺候母亲恐怕不合适,赶明儿告老还乡去吧。”

“你……”老嬷嬷气得要吐血。

苏南枝转身往院里去,老嬷嬷要拦她,偏她劲儿大,怎么拦也拦不住。她直接推开门,里头老夫人坐在上首,一众妯娌正在谈笑。她一进来,数双眼睛齐刷刷瞧了过来。

“你看,我说了吧,母亲醒着。”苏南枝道。

老嬷嬷:“……”

苏南枝上前,对蒋夫人福了个身,道:“我起晚了,您老大人有大量,别介意。这不,我一起来就来给您请安了。”

蒋夫人生得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低头抿着茶,并不说话,眼矬子里瞥了那老嬷嬷一眼。她是个好声名的,不愿别人说她苛待继子,表面功夫做得极好,自然也不会当面批斥继子的新妇。

老嬷嬷得了眼色,立时知道自己该干什么,道:“少夫人,你太不懂规矩了,老夫人还未让你起来,你怎么就起来了?”

其他人也掩着嘴笑道:“听说苏家高门大户,怎的出来的姑娘如此不知礼数?”

老嬷嬷应和道:“苏老爷疼女儿,少夫人恐怕确实失了些教养。老夫人,咱们陆家书香门第,不可没了规矩,不如让少夫人每日鸡鸣来此,老奴授她媳妇该有的规矩。”

蒋夫人对她的提议很是满意,正要点头同意,苏南枝忽然伸手,直接捏住了老嬷嬷的脸庞。老嬷嬷被困在她掌心,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大家大惊失色,纷纷指着她问她要做什么。

苏南枝诚心诚意道:“母亲,郎君说你心地慈悲,我今日一看,您不仅慈悲,还是个菩萨。这么一个刁奴,您没说话她就说话,还暗讽我爹教女无方,居然能在您跟前伺候。刚刚我来请安,您明明醒着,和几个弟妹谈笑风生,她竟诓我您犯了头风,卧病在床。我以为她是耳背,如今看来,分明是故意欺瞒。欺我便罢了,可咒您有病是大大的罪过。这种奴婢,您可千万别留了。”

说罢,苏南枝摁着老嬷嬷的脑袋,用力一压。

老嬷嬷敌不过她泰山压顶的力道,两腿一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蒋夫人的脸色难看了起来。

苏南枝看她沉着脸不说话,狐疑地问:“您怎么了?难道是您让她刁难我的?”说罢,她又自己摇摇头,“不对不对,大家都说您纯善,最是体贴儿孙,想必不会做出这种事来,是我想岔了,给您赔个不是,定然是这刁奴自作主张。”

旁人都觉得她在阴阳怪气,可只有姜篱知道,她师叔是真这么想。

毕竟坏了脑子,师叔根本看不出她们的机锋。姜篱从前在旁的仙门见识过许多争斗,世家门第就这毛病,不想着修行,天天想着怎么算计人。这陆家连三品世家都称不上,毛病是一点儿也不少。

老嬷嬷伏在地上,哭道:“老夫人、老夫人,奴婢冤枉啊!”

蒋夫人眼一横,“住口。”

眼下被苏南枝架了起来,她还真能说是她授意刁难苏南枝不成?她换了副含笑的模样,道:“这刁奴自作主张不是一日两日了,念着旧情,才容着她。枝儿受委屈了,你和大郎新婚,起得晚不算什么大事。大郎身子弱,我最是疼爱他,时常忧心哪里怠慢他,让他不欢喜。眼下他有了你这么个贴心人,我算是放心了。”

“您放心,”苏南枝斩钉截铁道,“我定会好好待他。”

“好了,大郎那儿还要你照顾,你快回去吧。”蒋夫人和声道。

苏南枝点点头,转身走了。待她离开,蒋夫人唱戏变脸似的,立时换了副冷漠的神情,“这小妮子是个难拿捏的。年纪这般大,要不是老爷想跻身仙门,她岂能入我家门。不知礼数的东西,竟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老嬷嬷揉着酸疼的脸,含泪道:“是啊,少夫人一看就不服管。”

蒋夫人吹了吹茶沫子,慢吞吞道:“大郎身子不好,她一个人伺候不过来,你挑几个伶俐的,送到他们房里去。”

“是。”

苏南枝没直接回去,先转去了厨房。没有下人来拿早膳,她便自己来拿。厨房的婢子听闻她是长公子的新妇,恭敬的神色减了几分,随意一指锅台上的一叠咸菜米粥,道:“您房里的丫头一直没来取,我们就搁那儿了。”

“郎君的早膳就这?”苏南枝觉得离谱。

“少夫人您可能不知道,长公子不食荤腥,一直用这个。”

苏南枝目光一转,发现一大盅炖好的奶子糖粳米粥。她把粥放进托盘,道:“这个我拿走了。”

“这是老夫人的养生粥,”下人拦住她,“您不能拿。”

“老夫人最疼郎君,你现在去问,她定然会同意。”苏南枝拿了把椅子,往地上一放,“我就在这儿坐着等,去吧。”

大伙面面相觑,派了个人去禀告老夫人。

主院里,老嬷嬷刚走,便有个厨房来的婢子跪下问:“老夫人,少夫人要拿您的养生粥去给长公子作早膳,还说您肯定会同意,这……这粥要给少夫人吗?”

蒋夫人气道:“这种事也值得问我!”

“那要给吗?”婢子问。

刚说过最是疼爱陆清许,一碗粥而已,若不给,岂非自己打自己脸?蒋夫人掐着帕子,恨声道:“给,给她!”

婢子忙跑回厨房,把老夫人的话儿一说,大家都默然,无人再拦着苏南枝。苏南枝耸耸肩,道:“早说了吧,母亲待郎君那么好,怎么会容他天天吃咸菜?你们没个聪明的,罢了,我也不指望你们给郎君做什么好菜,日后母亲吃什么,郎君便吃什么,听到了么?”

大家连忙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