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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邪之气云雾般腾卷簇拥在男人周围,他没有肉身,只有一团若隐若现的魂体。看来方才他是夺了韩如意的舍,又因姜篱御剑刺穿韩如意的肉身胸膛,他在被杀之前弃舍脱逃。这般邪佞的功法,姜篱只在一人身上见过。

“他到底是人是鬼?”戚飞白捂着受伤的腰间,惊疑不定地询问。

姜篱嗤了一声,“他是鬼道老魔,温执。”

他如今这不人不鬼的模样,正是她姜篱搞的。当年这厮兴风作浪,叱咤鬼道,姜篱奉师门之命千里追杀,在大宛泽与他一战。他战败,肉身被姜篱所毁,魂魄却偷得一线生机,逃离战场。自那以后,他销声匿迹,再未出现在人间。

想不到,他竟然躲在黑头镇这个犄角旮旯。

韩如意说她师叔杀了她,奇怪,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师叔虽然爱花钱,欠了一屁股债,可并非坏人,绝不会滥杀无辜。难道和温执这个老贼有关?

“你认得本座?”温执低低笑了,“看来你是姜篱的传人。过来,让本座好好看看你。”

云雾微微散去,众人看见他虚幻的眉目。他虽然已有好几百岁的年纪,却仍是眉清目秀的青年模样。若非黑气蜉蝣般围绕他漂浮,他这姿容堪称神仙上人。

温执此人演戏一绝,看起来温柔和善,实际阴险毒辣。当年姜篱让他痛失肉身,流落乡野,他肯定怀恨在心。纵然他如今仅存魂魄,实力不如当年,然而姜篱比他更惨,死过一回,功体刚恢复到三层,压根敌不过他。

可恶,来之前虽料到会有凶险,但还以为至多是些鬼怪,没想到藏了这么个老鬼。

姜篱略略思忖,觉得还是保命要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何况殷识微和戚飞白这两个小辈都跟着她,她得保证这两人安全。于是撇清关系道:“剑祖姜篱是三百年前的人,我怎么会跟她有关系?阁下觉得我的剑意熟悉,大概只是巧合吧。”

“原来没有关系么……”温执喃喃,“你与姜篱没关系,便是与她没关系。也罢,既然无关,那就去死吧。”

姜篱:“?”

“正好还缺三个生魂,便以尔等作她的养料。”

埋伏在庙宇砖头下的三道符光风驰电掣般出现,同时打入姜篱三人的后心,三人的身体霎时间沉重如铅,手都抬不起来。

这个老贼又搞偷袭,姜篱今天算是着道了。

温执轻笑,“莫要做无谓的挣扎,徒添痛苦罢了。这尸镇早已被本座炼化,四处皆有本座的布置,你们逃不掉的。”他竖指在唇侧,眉眼弯弯,“嘘,你听,她醒了。”

话音落点,庙宇里的灯烛统统熄灭。庙里陷入一片黑暗,温执也蒸发了一般,消失了声息。

黑暗犹如石锭,沉沉压在众人心头。戚飞白立在黑暗里,尽管和姜篱、殷识微相隔咫尺,可他望不见他们,心里有些慌张。

“怎么回事?”戚飞白小声问,“那个老魔去哪了?”

殷识微忽然出声,言辞颇有些严厉的意味,“噤声。”

戚飞白很听话,不再言语。

然而下一刻,庙宇的另一头传来悉悉窣窣的响声,似是衣裳摩挲的声响,紧接着是缓慢的爬行之声,一点一点向他们的方向靠近。

是那老魔?不对,老魔是魂体,发不出衣物摩挲的声音。

到底是什么东西?

姜篱快气炸了,想她叱咤风云一世,而今竟然栽在自己的手下败将手里。她紧急运功,顾不得经脉尚且虚弱,飞速默念口诀,运转灵力,试图突破定身符的束缚。

那古怪的声音越来越近了。来者不知是什么,爬行得沉重、迟缓,难道是什么庞然巨物?姜篱感受到一种极强的压迫感。身侧殷识微忽然动了,这家伙解定身符的速度居然比她还快,只听他御出银针,刺入戚飞白和姜篱的后心。定身符霎时间解开,姜篱一挥手,殿内烛火重新燃起。

殿宇亮起的刹那间,一张石头巨脸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所有人都下意识摒住了呼吸。

眼前的脸庞漠然冰冷,黑鸦鸦的鬓发低垂,珍珠头面熠熠生辉——正是殿中的神女像。她业已离开了神台,蜘蛛一样趴在他们面前,盯着他们看,有种难以言喻的邪佞之感。

这神女,居然活了!

莫非杀了韩如意的就是她?香语问鬼,鬼不会说谎。若是她杀了韩如意,那她就定是苏南枝。姜篱心中满是惊愕,难道这酷似苏师叔的神女便是苏师叔本人?

戚飞白召出斩仙飞刀,大喝:“请宝贝转身!”

“等等!”姜篱喊道。

她还没查清楚师叔为何沦落成如此地步,说不定师叔只是着了道,还有救呢。可惜晚了一步,斩仙飞刀金光大盛,刀刃在神女的脖颈子上一旋,神女像上裂开一条齐整的缝隙,石头头颅西瓜一样掉在地上。戚飞白正要舒一口气,谁知神女脖上的裂口涌出一股漆黑的雾气,直喷向三人面目。

“小心,莫要吸入毒气!”姜篱大声示警。

黑雾笼罩殿宇,遮蔽视野,殷识微、戚飞白连同那神女都消失在茫茫的黑暗里。

姜篱四顾左右,竟连他们的呼吸声都听不见了。遥遥殿外,忽然传来一声沉闷的钟响。姜篱摸黑走到殿宇门口,用力推开门,天光如潮水般涌入视野。她举起手遮住天光,待眼睛适应光亮,方徐徐放下手。

人群嘈杂,如煮沸的锅,咕嘟嘟响彻耳畔。眼前是车水马龙的大街,商贩行人来来往往,一群小孩儿举着风车从她面前跑过,辫子上的头花飞起来,小蝴蝶似的五彩斑斓。

她怔怔步下石阶。来往路人俱是正常的活人模样,并非白日见到的那些行尸走肉。破败的商铺完整如初,倒塌的篱墙立在原地。楼台高耸,房屋积木似的挨挨挤挤,排列紧凑。

天光烂漫,这个镇子活过来了。

“阿姊。”一个女声响起在她身后。

她转过头,看见一个穿着杏色衫子的女郎。女郎眼含泪珠,手里头攥着什么。

你谁?姜篱想问,可是嘴巴张开,竟不受控制地说出另一番话:“南雁,你若不想嫁,我便带你回家。”

女郎含泪摇头,“苏家门第将败,阿兄赌光家产,阿爹气得卧床,唯有和陆氏联姻才能挽大厦于将倾。回去又有何用?父兄还是会逼我嫁人,就算我像阿姊你一样逃离家门,拜入苍岚,也迟早会被抓回去。”

姜篱拧眉。

苏家?逃离家门?

听这话头,这女郎莫不是苏师叔的妹妹,还把她认作了苏师叔?

不对,难道是她变成了师叔!

“南雁,”她听见自己道,“你不要着急,我帮你想办法。”

“办法,”苏南雁轻声道,“我已经有了。”

姜篱感觉这女的有点不对劲。

“阿姊,你逍遥这么多年,该回家了。”苏南雁的神色一寸寸变得冰冷,“原本你是长姐,哪有长姐未嫁小妹便出阁的道理?该嫁给陆家那个病秧子的本就是你啊。”

苏南雁攥着的手一扬,一把粉末撒向姜篱。原本姜篱看她神色不对早有防备,然而身体不听自己使唤,竟吸入了大量粉末。头变得晕乎乎的,视野蒙了层纱似的模模糊糊。

昏倒的前一刻,她听见苏南雁说:“这‘忘忧粉’会让你前尘尽忘,反正陆家的婚书要的是苏家女儿,你嫁过去也不算违背婚约。苏南雁已死在拦路打劫的匪徒手中,而你颅脑受伤,忘却过往,父兄必定会令你代我出嫁。你教我的那些星阵功法我都牢记在心,从今往后,便由我代你去修仙问道,见识外头的大好河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