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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岚山下暴雨,白衣上人的墓地年久失修,灌了好些雨水进去,棺木都泡在了积水里。幸亏姜篱正好来拜祭,把她师父的遗骨从棺木里挪出来。左右现在苍岚山没人了,师父一个人在这儿怪孤单的。姜篱事忙,不能常常来看望,她打算把她师父骨头烧成骨灰带在身边。

开启棺盖,水还未能淹进去,她师父的骨骸映入眼帘。

白骨皑皑,上面有好些眼睛似的黑斑,看着颇为奇怪,有点像是发霉了。

苍岚山老是下雨,气候潮湿,骨头发霉倒也不奇怪。姜篱脱下外裳,郑重地把她师父的骨头包起来,背在身后,返回东海渔镇。

回到殷家行驿,言归已经自孤剑城返回,殷识微正在摆烛光阵法。姜篱的头颅和左右手摆在阵法中央,正嗡嗡震动,姜篱一进门,就感受到西方偏南一百里的位置有什么东西在与她共振。殷识微摆阵摆了大半天,似乎并无所得,一旁旁观的戚飞白得意洋洋取出一个金葫芦,放在阵法中央。

“就说你们没我不行吧,”戚飞白道,“这是我的犬鬼旺财,虽然在我的法宝里属于比较低级的,不过要寻东西,它足够用了。”

那金葫芦里飘出一股袅袅的烟气,汇聚成了一只哈巴狗,小狗一进阵法中央,两只空洞的大眼亮起了鬼火似的光芒。

戚飞白问:“我们要找这地上尸体旁的肢体,告知我们该去哪。”

小狗使劲闻了闻姜篱的味儿,狗头一抬,对着萧梨猛地大叫起来。

戚飞白踹了它一脚,“让你找尸体,你冲萧梨大叫什么?”

它很委屈地呜咽了一声,又转向西方偏南的方向,汪汪大叫。叫完,它冲戚飞白上下摇了摇前爪,一副讨食的姿态。戚飞白割了手指头,往它的嘴巴里滴血。它喝了几滴血,心满意足,化为青烟,回到了金炉之中。

萧宣好奇地摸了摸金炉,道:“飞白哥好多法宝。”

戚飞白自豪地笑了笑,又瞥向地上那头颅和左右手,问道:“忘了问你们了。这到底是谁啊?臂上都是伤,长得虽然有几分姿色,但到底是差了些,还不如我行宫里的洗脚丫鬟,你们为什么要帮她找身体?”

“……”这有眼无珠的傻缺,姜篱呵呵笑了声,幽幽道,“她是你师父,姜篱。”

“啊?”戚飞白愣了。

骗人的吧,戚飞白才不相信,又看向殷识微。

殷识微淡淡点了点头。

他是从不撒谎的,戚飞白信了。

“你们怎么会有我师父的尸体?我师父又怎么会被人分尸?”他问道,忽又回过神来自己刚刚说了大逆不道的话儿,悔不当初道,“师父师父,您美若天仙,神姿英发,徒儿有眼不识泰山,说了胡话,莫怪莫怪。”

“行了,”姜篱把她的尸体捡起来,道,“都休息好了吧,回去收拾包袱,下午启程。”

***

姜篱看地图,西南一百里外,是一个叫做黑头镇的地方。言归说,那地方有个世家,只不过几百年前就败落了,不知道如今还有没有孳息存世。有不少人去那世家的老宅探宝,听说好些人得了价值不菲的法宝灵丹。

已经败落的世家,三百年前的老王八还会在么?姜篱不知道。

罢了,过去看一看,给自己收收尸也是好的。

一路上,戚飞白一直在追问姜篱她打哪儿弄来的尸体,姜篱说殷识微弄来的,她不知道。他又跑去问殷识微,殷识微让言归捂着他的嘴巴把他拖走了。他问来问去没个结果,抱着手臂兀自生闷气。

越是向南走,天气越炎热。姜篱窝在马车里打盹,一会儿梦见几百年前的事,一会儿又梦见那个那个与她双修的白发男子。

那个男人究竟是谁呢?姜篱撑着下巴想。殷识微怕她又走火入魔,又听她说总是头疼,每天都要在她脑袋上扎针。她头疼的症结是上辈子突破无极境失败,伤了根本,功体又没有恢复,不好调理,只能略作缓解。所幸这厮扎针一点儿也不疼,跟殷雪时似的,不愧是殷雪时的好大侄。

他轻轻揉着她颅顶穴位,她脑袋一点一点,被他用手掌撑住下巴,睡着了。醒来之后发现自己靠在他身上,她不免觉得尴尬。他喜欢的是萧梨,对她这么好,完全是把她认作萧梨了。她暗暗下定决心,要和他保持距离。下次施针,万万不能再睡着了。

三天后,他们抵达白头镇。白头镇下一站,便是黑头镇了。

白头镇地方偏僻,只有两条主要街衢,连像样的客栈都没有几家。他们找了间最大的客栈住下,房顶居然还漏风。戚飞白身娇肉贵,躺在客栈的床榻上浑身痒痒。想他一个连夜壶都是金子打的贵公子,怎能睡在这种腌臜地方?他宁肯睡在马车上,也不肯住客栈。

虽然知道黑头镇的大概方向,但不知道具体位置,山中地势陡峻,要找一个小镇子如大海捞针。白头镇离黑头镇这么近,想必会有人知道路,言归去打听去黑头镇的路怎么走,回来之后说:“黑头镇早已荒废,没人住了,通往那里的路也被荒草埋了,已经好些年没人往那里去了。”

这就是没人知道路的意思了。姜篱抓抓头,几百年没人住的荒废地界,不知有怎样的凶险,这次她决定想办法把萧宁萧宣撂下。按照她的性子,她更愿意独自前往。然而现在功体尚未复原,随便来个一品修者都能把她打趴下,还是谨慎点好,带一两个帮手吧。

她道:“既然没路,那就只能自己探路了。野外多鬼怪,夜晚不宜行路,明日白日启程。”

言归颔首,“是。”

大家各自下榻歇息,戚飞白一个人歇在马车上。夜深人静,隔壁巷子传来犬吠。打更声远去,戚飞白就着烛火看完《剑祖语录菁华》,下马车解手。解手回来,忽见一个扛着冰糖葫芦的农夫穿过大街,他喊住他,问道:“糖葫芦怎么卖?”

农夫答道:“一文三串。”

“这么便宜?”戚飞白道,“你卖这么便宜,能赚着钱么?红糖的钱都不止这些吧。大晚上的,才回家?”

农夫点点头,“回黑头镇,囡囡在等我。”

“你住在黑头镇?”戚飞白眼睛一亮,“不是说那里早没人住了吗?”

“有啊,”农夫说,“我还住在那儿。的确,这几年家里不太平,屋子也破了,老漏雨。大家都说要搬走,我舍不得,就留下来了。”

“你走夜路,不怕撞鬼?要不留下来歇一晚,我们也想去黑头镇,你给我们带路。”

农夫直摇头,“囡囡还在等我。我走几十年了,从未看见什么鬼怪。你走不走,不走我走了。”

“等等!”

戚飞白飞奔回客栈,隔着薄薄的纸窗子,见殷识微正在给姜篱施针。姜篱好似睡着了,闭目靠在他肩头。殷识微垂眸望着她的睡颜,神色很是专注,长而翘的眼睫蝶翅般轻轻一抖,似要低头去吻她。戚飞白眼皮子一跳,冲进门来,喊道:“识微!”

殷识微抬起眼眸,目光冷冽。

戚飞白忽然感到一种汹涌的杀气扑面而来,看不见的威压恍若山岳迎头压下,几乎要让他当场跪在原地。

姜篱揉着眼睛醒了,见自己靠在殷识微肩头,吓了一大跳,猛地站起来,问:“我又睡着了?”

威压转瞬即逝,一切恢复如常,殷识微神色淡淡,好像什么也没发生。戚飞白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是错觉吧,识微不过是个二品医者,哪里来如此强大的威压?

另一边,姜篱暗忖,不知怎的,每逢殷识微施针,她必定昏昏欲睡。罢了罢了,反正灵力已经不再躁动,这针不施也罢。

戚飞白把事情给说了,姜篱比他还急,拿起飞仙剑就要出门。

正要拿剑的时候忽然想起来,她的飞仙剑已经断了。这几天养伤,天天躺着,忘记去买一把新剑了。事不宜迟,她只好揣着放了她师父骨灰的乾坤囊,空手出了门。

尚未迈出几步,姜篱又倒回来,一手拎起殷识微的药箱,一手拽住他的衣襟,拉着他就往外走,“磨磨蹭蹭的干什么,赶紧走。一会儿萧宁萧宣跟上来,麻烦死了。”

“你拽识微干什么?”戚飞白道,“遇到危险,他又保护不了你。”

说完,他清了清嗓子,亮出自己的长乐剑,意思是殷识微保护不了她,他戚飞白可以。

“你会做饭?”姜篱挑眉。

戚飞白困惑地摇摇头。

“你会烧菜?”

戚飞白又摇头。

“好巧,我也不会,”姜篱说,“殷识微会。”

堂堂殷家长公子,居然要做饭烧菜?戚飞白看向殷识微,这家伙逆来顺受,根本没有反抗姜篱的意思。戚飞白一方面怒其不争,一方面心下又不由得有几分不服气,她只顾着拽殷识微,怎么不拽他呢?不就是做个饭吗,他这么聪明,一学就会,赶明儿他要露一手,让她刮目相看。

“那……那我呢?”戚飞白瘪着嘴,有些不开心。

“你也得跟着,万一要花钱住店买东买西,你付。”

戚飞白心中一喜,他就知道,萧梨离不开他。

既然她要用钱,他立刻把所有家当都装进乾坤囊,屁颠屁颠跟着她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