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心竹捂着肚子,大笑不止,笑得弯了腰。
“你们这些人,不仅心肠坏,脑子也蠢。”她低头看自己的掌心,“如今我已拥有先天剑骨,天下什么剑法我学不会,什么道法我参不透?师姐能踩着你们的头颅一剑入神,他日我也能问鼎至尊,要尔等俯首帖耳,称我为尊!”
底下人脸色青白,纷纷道:“你做梦!”
“不过……”她看向岑云芽,“天问九章的确不在我这里。云芽,事到如今,你还不如实交代么?”
岑云芽仍是怔怔的,满脸不敢相信,“阿竹,你怎会变成如此模样?”
“你觉得呢?”戚心竹的笑容没有温度,“刚刚你宁肯守着天问九章,也不肯救我性命的时候,就应该猜到答案吧。苍岚上下,有谁把我放在眼里?若换做其他任何人守在山门,他们都不会选我。”
岑云芽闭上眼,一滴泪流下她苍白的脸颊,和雨水混在一起,辨不分明。
“你说得对,可是你也说错了。”岑云芽从怀中掏出一捆纸卷,所有人盯住那纸卷,仿佛猛兽见到肥肉一般两眼发光,“师姐临死之前,把天问九章交给我。你看,她在上面加了个血媒封印。阿竹,你知道谁的血能解开这个封印么?”
戚心竹的笑容渐收,雨幕之中,她好似一个瓷人,要被万千银针似的大雨击碎。
“是你啊。”岑云芽轻声道,“这天下唯一一个能打开天问九章的人,是你。你说得对,守在山门的不管是师父,是师叔,还是师兄,他们都不会选你。可有一个人一定会选你。那个人,”她仰起头来,凝视戚心竹怔怔的脸颊,“就是师姐。”
“不可能!”戚心竹嘶声大喊。
“别再说了,”有一个蒙面人大喊道,“把天问九章交出来!”
说着,他举剑袭向岑云芽。岑云芽脚下的星阵蓦然发光,山里山外万千星阵同时共鸣,她周身织出一个光晕璀璨的蛛网,格住了那蒙面人的全力一剑。
“戚心竹,你辜负了她。”岑云芽哑声道。
她从怀中取出一根银针,姜篱眸子一缩,那是她赠给云芽的悬命仙针。她还记得她同云芽说:“这是殷雪时制的仙针,危急之时把它刺入率谷穴,可以强提境界,力量大增。不过,此针只能令你坚持一炷香,用完之后有性命之虞,必须搭配养护心脉的守心仙针同时使用,否则定然耗尽功体而亡。”
姜篱看得分明,云芽只拿出了悬命针,没有拿出护心针。
她把悬命针刺入率谷穴,灰败的双眸顿时有了光彩。
姜篱知道,她准备赴死了。
接下来,她用剑划破自己的手掌。汩汩鲜血顺着指缝滴落,流进石碑下的沟壑。沟壑被鲜血填满,地砖上花纹通路里血液奔腾,犹如河流百川彼此相接,最后和岑云芽的血汇合。
岑云芽虽不擅剑法,却精通周天星阵。她师承苍岚山星阵长老苏南枝,得其绝学“天蛛星术”。若论苍岚山上下除了苏南枝还有谁能启动护山杀阵,便只剩岑云芽了。
可她修为太低,一旦启动,必定耗尽精血修为,十死无生。
只见她闭合血淋淋的双手,捻动繁复的手诀,激发出最后的灵力。
“怒血,开阵!”
霎时间,山阶上的纹路血光大作,块块石砖破碎,山体四分五裂,深渊般的地裂出现在脚下,许多人没有站稳,兜头栽了下去。滚滚洪流从山的另一头出现,滔天巨浪携裹万千山石呼啸而来。岑云芽抱着纸卷,闭上双眼,和无数黑衣人一起落入深渊。
混乱之中,只有那几个蒙面家主和戚心竹勉强御剑躲过山石巨浪。他们的剑光在黑暗之中突围,萤火虫般明亮地游移。眼看天问九章已经消失在杀阵之中,或许姜篱不腐的尸身会有天问九章的奥妙,他们转而争夺姜篱尸身。姜篱的尸身在他们的争夺中分成好几份,被各家家主携着离去。而戚心竹的剑光,也飞向了远天,彻底消失不见。
姜篱抚上胸口,心里好像被人戳了个洞,呼呼冒着风。
心忽然变得好空,嘴里发苦,她满心是无解的苦楚。
原来背叛她的人,是阿竹么?
从未有过恶鬼攻山,只有一些人面兽心的衣冠禽兽。所有秘藏她尸骸的世家,便是当年参与围攻苍岚的世家。难怪萧问心要后代密封尸骸,深挖百尺,永世不可开启。当年他儿子萧齐掌家,参与攻山,他是要保萧家名誉,令这个秘密永不见天日。萧齐是萧难的父亲,萧难必然也知道这个秘密。萧难诓她,还骗她护萧家儿女!
她倾心相待的义妹戚心竹,恰是一切的始作俑者。如今,戚心竹早已一剑入神,半步登仙,是这天下仰望、四海朝拜的剑尊。而云芽惨死,苍岚覆灭,她姜篱是个家破人亡的丧家之犬。
真相好像一把刀,捅入她血淋淋的心房。
梦境结束,二人从前尘幻梦中撤出。岑知絮觑她神色,轻声唤:“二姑娘……”
“有什么想问的,”姜篱道,“问吧。”
岑知絮不是傻子,看过一遭前尘,想必对她的身份有了几分猜测,姜篱懒得编谎话骗她,不如据实相告。
岑知絮却摇摇头,“无论你是谁,我只知道你是萧梨,萧二姑娘。”
这姑娘很懂事,姜篱郑重道了声:“多谢。”
姜篱强打起精神,转身出门,岑知絮忽然出声唤她,她站住脚步,扶着门扇回头。
岑知絮立在窗边,天光笼住她的脸庞,氤氲如仙。她福了福身,告诉姜篱:“萧二姑娘,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在我身上不仅看见云芽姑娘,更看见岑知絮。虽然现在说这样的话有点不知天高地厚,可你信不信,我一定会好好修炼,变得很强很强。前生,你护她,今生,由我护你。”
姜篱心情复杂,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像很多年以前,阿竹也对她说过同样的话——
“等我身子好了,我要学剑保护师姐!”
可是仅仅过了几年,她便道:“那如果讨厌你的人,是我呢?”
阿竹,你是因为恨我,才灭了苍岚么?
她察觉自己道心不稳,灵力有躁动的迹象,想找个地方打坐,便转身离开。到了园内,殷识微正在亭子里吹埙,姜篱梦里的白发男人也会吹埙,她不由得想,现在吹埙很流行么?埙声折折叠叠,悠扬空灵,姜篱坐到他身边,盘腿打坐。
灵力周流全身,思绪不受控制地拧成乱麻。
一个天问九章,害了苍岚上下。若她没有带回天问九章,是不是苍岚便不会遭此横祸?是不是师妹便能活到如今?若她不曾与殷家缔结婚约,是不是阿竹便不会恨她,更不会引狼入室,残害同门?
心绪起伏不定,灵力乱走,她的经脉隐隐作痛。脑袋突突发疼,好像有人在她的脑中用钻子钻脑门。她睁开眼,眸中多了几分鲜艳的血色,竟有走火入魔的迹象。在她的眉心,一寸鲜红的心魔印若隐若现。
可恨,三百年前世家围攻苍岚,这么大的事,殷源流的行驿座落四海,耳目遍天下,就算当时不知,事后又怎会没有收到风?他明明知道事情真相,却故意欺瞒。他要她寻尸骸,寻天问九章,难道也存觊觎之心?或许当年殷家也参与其中,推波助澜。
怪她眼瞎心盲,竟不料这道门上下,千百世家,尽皆猪狗。
苍岚血债,必以血偿。她要斩下戚心竹的头颅,屠尽道门,血祭苍岚!
埙声停了,身侧的殷识微蓦然睁开眼。
“你该睡了。”他道。
“我不……”她咬牙切齿,“殷识微……你有没有骗我……”
原始真言威力甚大,纵然她拼尽全力抵抗,意识仍然鸣金收鼓。视野陷入黑暗,她头一歪,靠在了殷识微肩头。埙声又起,不过换了一个舒缓的调子,分明是炎炎夏日,听着这埙声,却好像有雪花在纷纷落下。
她的灵力随着埙声渐渐平和,涓涓细流般无声地周转,不再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