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对,连本是最义愤填膺的戚飞白都犹豫了起来。岑家人都发话了,他们又有什么立场带岑知絮离开?岑知絮看他们都在迟疑,眼里的光渐渐熄灭,只要想想徐期期七窍流血的死状,她就害怕得发起抖来。
然而,她忽然发现,从始至终,姜篱不曾挪开一步。
两相对峙,独姜篱抱臂站在岑知絮的前面,泰山一般不可逾越,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她扫视阶下众人,目光停在老太君身上,傲然道:“我萧梨要带走的人,没人留得住。不管你是老得要进棺材,还是坏得要遭雷劈,识相的,就给我让开。”
此言一出,底下人气得脸都白了。
老太君蛤蟆般皱纹满布的下垂脸庞微微抬起,有种冷硬的阴森味道。
周灵溪深深叹了口气,道:“识微公子,萧二姑娘如此出言不逊,恐怕于殷氏名声有损。她是你的未婚妻,你难道不该约束她的行止么?”
“是啊是啊,”岑擎苍气不打一处来,“一个姑娘家,如此牙尖嘴利,殷家竟也容得下?这样的女人,给我提鞋也不配。”
终于,一直坐在后头刻埙的殷识微放下刻刀,平静地开了口。他神色淡漠,声气平稳,声音尽管不大,却能让所有人听见。
“她是我的未婚妻,不是我的奴隶。她要做什么,我不管,只奉陪。”他顿了顿,看向岑擎苍,乌浓的眼眸里没有温度,“但若尔等对她不敬,便是我对我不敬,尔等若对她无礼,便是与殷氏为敌。”
周灵溪不悦地瞥了岑擎苍一眼,岑擎苍自知说错了话,暗暗恼恨自己大嘴巴。殷家坐拥隐川,又是一品仙门,家里还有大自在境的老祖撑腰,不是他们这种二流仙门惹得起的。
他连忙赔笑道:“识微公子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知絮毕竟是周家人,就算周家待她略有不周到之处,也当是我们娘家出面为知絮说话,你们在这儿插上一脚,是不是有些……”他小心翼翼地说,“逾矩了?”
“逾矩?”姜篱冷笑,“周家老娘谋害徐期期,下毒杀人,算不算逾矩?周灵溪包庇老娘,不闻不问,算不算逾矩?恐怕不止逾矩,而且逾律了吧。家里的凶魂尚未安息,还有脸在这儿大放厥词。”
外头路人听得齐齐倒吸一口凉气儿,原本还同情老太君,现下看向她的眼神都多了几分厌恶。岑擎苍也没话说了,哑炮了似的,眼巴巴看着周灵溪,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老太君拄着拐,受着满堂针扎似的目光,腿摇身颤,几欲摔倒。
周灵溪把她扶住,缓缓道:“徐期期欺瞒我家,谎称对我有恩,冒功邀婚,在上不敬尊长,在下苛待婢仆。她已为周家妾,便是周家奴。我母亲行家法,把此等恶妇打杀了,虽则有些过头,但也并非不能理解。”
岑知絮在姜篱身后听他言语,气得浑身发抖。徐期期已经惨死,周家竟还要毁她清誉!岑知絮指尖掐得清白,再也忍不住,从姜篱身后走出来,流着泪道:“你胡说!”
周灵溪望着她,目光沉沉地伸出手,“阿絮,你有什么怨,有什么恨,我都愿受着,回家来,好不好?”
她一见他那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模样,就忍不住作呕,“周灵溪,徐期期为你挨饿勒腰,为你被针扎,为你孕育子嗣,为你受这个老恶婆的刁难折磨,你不闻不问就算了,还要欺辱她,你真让我恶心。”
周灵溪素来温润的眸子中也有了薄怒,从小到大,还从未有人敢如此羞辱他。他拳头握得喀嚓作响,岑擎苍觑他脸色青白的样子,吓破了胆,生怕岑家被小妹连累,连忙道:“小妹啊,不敢胡说啊,快别说了!”
“哼,装不了君子了吧。”岑知絮抹了把泪,看向姜篱道:“萧二姑娘,识微公子,多谢你二人为我说话,我那不学无术的兄长说得对,你们强行带我走,平白落人口实。”
姜篱眸色一沉,蹙眉问:“你要妥协?”
“不,”岑知絮面向众人,一字一句道,“既然周灵溪不休我,那就我休他!”
堂内堂外的人都惊在当场,底下老太君浑浊的眼眸里也有了震惊的神色。
天底下只有男子休妻,哪有女子休夫的?
“岑夫人,你莫不是得失心疯了?”有人问,“你休了自己的丈夫,将来哪还有人敢娶你?”
岑知絮昂首挺胸,声音清冽,“我没疯,我很冷静。我已经决定了,我要休了周灵溪。从今天起,我和他各走各路,不再是夫妻。就算将来没人敢娶我又怎么样,我宁愿一个人孤独终老。”
老太君颤抖的手指指着她,震声道:“女子休夫,污辱乡闾,伤风败俗。岑知絮,你要我儿做天下笑柄,做梦!今晚你休想离开这里!”
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说岑知絮离经叛道的,也有说周家把人逼到这种地步,真是不多见的。眼看场面僵持,殷识微食指蘸水,在桌上写了几个字。
旁边站着的戚飞白看了,眼睛一亮,清了清嗓子,站出来道:“夫妻有义则和,无义则散。纵观仙门历史,倒真有一个休夫的先例。明家堡的大宗师明剑圣当年嫁给岭南齐氏,因追慕大道,决定修无情剑,抛夫弃子,写下‘放夫书’,独自远走。两百年后再回明家,她已是入神境的剑道宗师。若依此例,灵溪,你不妨高抬贵手,放岑夫人走吧。”
周灵溪笑了声,道:“此事我也有所耳闻。不过,当年明夫人休夫,齐家立下三百道剑阵,说夫人若破了三百道剑阵,便放她离去。明夫人当着齐家家主的面,连破剑阵三百,齐家心服口服,承认她不是池中物,放她离去。阿絮,若我立下剑阵三百,你能破么?”
岑知絮脸色白了。
她修医道,不修剑道,就算经脉完好,修为尚在,也无法通过三百道剑阵,周灵溪摆明了在刁难她。
周灵溪叹了一声,“也罢,你又不是明夫人,要你破三百道剑阵,旁人会说我刁难你。这样吧,若你从我手下走过十招,我便放你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