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范睢差人送来了文书,每年提供一百万两黄金用于购买优质马匹,在九原城特设办事处,每次购买马匹将交由秦国办事处验货,合格后,每季度最后十日内,结清齐国垫付款项。
事关重大,驸马将文书带回齐国,交由齐襄王定夺。
这表面上是一份非常普通的合同,齐襄王虽然半边中风,眼神也有些不济,但他还是看到关于货款的条款中,夹了一行蝇头小楷:
“齐国需每年消耗黄金足额一百万两,否则将偿付当年利息黄金十万两,次年若无法完成业绩,将本利合并计算,此合同五年内有效。”
齐襄王拿着布帛的手,因为生气而颤抖。
现在最好的马匹也就价值千金,一百万两黄金大概可以买一万匹优质马。
根据驸马带来的消息,整个草原上最好的马也就一万匹左右,而交易的马匹,通常在三龄以上,在这种情况下,到了第二年就可能无法提供足够数量的马匹。
秦国这摆明了是把齐国当钱庄,不仅替他们打工,完不成KpI还要倒找给他们,真是天理何在。
于是,齐襄王派使者询问是否能够修改相关条款,按实际购买的数量计付。
但遭到了秦国的断然拒绝,若是按实际购买数量计付,万一让一匹优质种马流入赵国,给他们的战马带来改良,从而产生的利益将难以计量,这将无法保证秦国有绝对的垄断权。
会谈不欢而散,合约作废,秦昭襄王声称要让齐国知道藐视秦国的代价。
齐襄王得知此事,有些后悔,若是此事让驸马出面,也许就不会触怒秦王。
但此时的驸马并不在齐国。
他已随着拓跋熹和蒙武来到了阴山外,寻找阿史那家族的首领。
范睢的这份合约分明是为难齐国,现在的秦国已然是敌非友,他必须立刻为齐国寻找一个能与秦国抗衡的强力外援。
塞外的风雪格外猛烈,白毛风回旋在白茫茫的大地上,方圆百里看不到一只活物,只有三个头戴貂绒皮帽,身披裘毛披风的男子,骑着马,顶着风雪艰难前行。
他们就是驸马,蒙武和拓跋熹。
他们已经在阴山外,向西前进了四五天,却根本看不到一点人烟,阿史那,这个传说中偏布阴山外的的庞大家族,却连一点踪迹也看不见。
齐膝深的大雪中,根本无从得知雪下的路况,马匹行进得很困难。
一不小心,拓跋熹的大黑马一脚踏空陷进了沟里,这匹可怜的马非常不幸摔折了腿,在这种情况下,无法替它医治。
但这匹马跟着拓跋熹在草原上纵横了四五年,拓跋熹早已当它兄弟一般。
于是他扛起马腹,猛一发力,将它从沟中抬了出来,牵到附近山包的背风处,捡来树技给它伤腿打上夹板,用自己的毛毡盖在它身上,然后给它喂饱了食水。
他摸着大黑马的脖子,不得不与它告别。
当他离开的时候,大黑马也一瘸一拐地跟了上来,但好像又明白了什么,它停住了脚步,依依不舍地甩着尾巴,目送拓跋熹离去。
在这段时间里,蒙武用捡来树枝做了一个两匹马拉的雪橇,把他们带来的物资放了上去。
他们坐着雪橇继续向西,但迎接他们的除了一阵紧似一阵的风雪,别无他物。
尽管这一路上,他们十分节省干粮,但有一天早上起来,驸马发现他们储存的干粮已经一点也没剩。
而拓跋熹给两匹马系上雪橇时,发现它们饿得两腿直打颤,原本膘肥体壮的身躯,两块肩骨已经支了出来,再这样下去,它们随时会倒在雪地之中。
这时驸马把一份打包好的物资,背在肩上,对拓跋熹说道:“放了它们吧,也许它们还能找到一点东西吃。”
他知道这些塞外民族把马看得跟亲人一样,绝不忍心看它们受苦。
拓跋熹牵着笼头沉默了,这样的天气,没有马,徒步跋涉在雪中,他们的腿迟早会冻伤,驸马这个中原来的小白脸,怕是只会逞强。
为了让他知道草原上白毛风的厉害,他解开笼头,拍了拍两匹马,看着它们在雪中走远后,他也背上了蒙武给他打包好物资。
两人在蒙武的带领下,来到背风处继续前进,在没有食物的情况,他们能吃的只有雪。
又走了四天,驸马的体力已经明显跟不上蒙武和拓跋熹。
因为饥饿和疲倦,他头晕眼花地倒在雪地之中。
这时有人接过他背上的物资,他勉强挣扎起来,捧起一把雪塞在口中,用彻骨的寒冷让自己清醒。
他甩开了拓跋熹搀扶他的手,盯着前方白茫茫的大地,继续前进。
他感觉自己一直走着,白天走着,夜晚走着,昏昏沉沉的时候走着,清醒的时候……
当他清醒的时候,四周是茫茫黑夜,一张毛嘴喷着热气,啃着他冻得僵硬的耳朵和面颊。
驸马慢慢握紧腰间的匕首,就在它的利齿就要咬向他脖子的时候,他伸手揪住那只毛兽的头,一刀割开了它的咽喉。
热血飞洒在他的脸上,一下激起了他的战意,他拼尽全力把它压在身下,这时,他发现,那是一只体格硕大的狼。
任凭它如何挣扎,他把头埋在它的颈间,不顾一切地啜饮那带着浓浓腥味的热血。
刚开始,还有两三只狼,隔着厚厚的裘皮撕咬他。当那头巨狼渐渐停止挣扎,那几头狼呜咽一声,瞬间跑了个无影无踪。
驸马翻身仰躺在雪地上,对着天空忍不住哈哈大笑,他还活着!
哈哈哈,他还活着!
战争,饥饿,寒冷,都无法夺走他的生命!他就像一个斗士,以不败的斗志,战胜一切!
这时,他发现本该在身边的蒙武与拓跋熹却悄无声息,他起身一看,他们就在坐他身边的上风口,蜷缩着身子为他挡风,白雪在他们身上和脸上落了厚厚一层。
驸马上前查看,他们已经浑身僵硬,呼吸微弱,陷入了昏迷。
他趁那只狼还没僵硬,接了两杯热血,爬到蒙武和拓跋熹身边,灌进他们的嘴中。
然后驸马将那只狼剥皮,肢解,这只狼体格硕大,很可能是狼王。
只要他有这张狼皮,很可能引来它的狼臣狼子为它复仇,那时,他们就会有吃不完的狼肉。
就在他全神贯注,手起刀落处理那只狼的时候,他听到了蒙武有些嘶哑的惊呼:“驸马爷,您的靴子!”
随着蒙武手中火折子擦亮后的一点微光,驸马这才看到他左脚上的靴子不知何时不见了,白茫茫的雪地上什么也看不到,也许是被狼群叼走了。
但糟糕的是,他的脚外侧出现了一大块黑斑,那是被冻伤后的坏疽,他的左脚,很可能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