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黄子谦死了之后，并没有任何怀疑落在自己的头上，但是，在大街上招摇过市，巩笑心里多少还是忐忑的。
甚至于面对擦肩而过的每一个路人时，她都忍不住下意识地想：他们一定是看出了什么吧，不然，为什么他们的眼睛会分外地注意我呢？
但她很快安慰自己。
首先，并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警方在怀疑我，在警方那里，黄子益依然是他们的首要嫌疑人。其次，就算是他们觉得杀死黄子谦的另有其人，也未必认定那个人是我。况且，按照常理，那个人一定是鬼鬼祟祟躲藏在某一个隐秘的角落当中的。怎么可能有犯罪分子会这么嚣张，像没事儿人一样，拖着行李箱走在大路上的。
然而，再怎么自我安慰，看到那些能在阳光下昂首大步，坦坦荡荡走着的人，还是忍不住从心底生出羡慕来。
感慨间，阳光斜斜地照下来，正照着她的脸，晃得她有些睁不开眼睛。巩笑下意识地抬手到额头前面搭凉棚，阳光从她手指的罅隙中投射下来，在脸上落下阴暗不定的斑驳影子。
叫的车恰好到了，巩笑定了定神，拉开了车门。
在长途汽车站看到几个身穿警服的人，一脸严肃地拦下几个人，逐个检查证件。他们的目光像最敏锐的雷达，在人群中一遍一遍地扫过。
每一次和他们的目光碰上，巩笑都感觉自己会不由得瑟缩一下，紧接着，如条件反射一般，她的手臂上会起细小的颤栗。
还没等她强制自己，将忐忑不安的情绪压制下去，下一秒，几个警察已经朝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巩笑感觉身体一僵，脑子里轰的一声，紧接着又是一慌。
慌和乱从来都是连在一起的，慌了阵脚，自然就乱了套，一旦乱了套，本来能从容应对的事情，也都会办砸了。
电光火石之际，巩笑的手机忽然在口袋里震了一下，她赶紧掏出一看，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内容很简短，只有三个字：“向左看。”
巩笑听话地偏过头——
角落里，是一个熟悉的人，打着手势，叫她过来。
巩笑立刻迈开双腿，没有一秒钟的犹豫。
***
为什么要犹豫呢？
此刻的巩笑，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恰好看到有人递过来一个救生圈，本能的反应当然是不顾一切地死死抓住。
更何况，这个递救生圈的人之前已经救了她一次。
那天，在别墅，当她如梦初醒，发现黄子谦就倒在自己的眼前，而她的手中攥着一把水果刀，刀尖上有血珠，一滴一滴的滚下来。
咣当！
水果刀从手中脱落，掉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响。
身后好像有动静，巩笑浑身一颤，迅速转身，然后她看到了黄语柔。
“快走！”
她听到黄语柔用压到极低的声音催促道。
她的眼睛下意识地往地上看去。
“我来处理，你快走。”黄语柔声音依然很低，但语气强硬，不容拒绝。
巩笑在原地怔愣了一两秒，然后像迎头被泼了一盆冷水，打了一个激灵之后，拔腿就往后门走去，临出门时，还下意识地想说了一句“谢谢”。
其实，那天从别墅后门出来之后，巩笑并没有立刻离开。说不清是因为怀疑黄语柔的动机，还是因为心里的惶恐不安，她曾经折返回来。
绕着别墅转了一圈，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窗帘的缝隙，可以从这一线中隐约看到黄语柔在客厅走动的背影。
她看到黄语柔身子忽然一低，蹲在了地上，接着肩膀在不停地动，身子一起一伏，像是擦拭着什么。等到她再站起来的时候，她看到黄语柔的手里攥着一团纸巾，纸巾上可见触目惊心的红。
然后，她看到黄语柔拿出手机，在屏幕上按了三下。她隐约意识到了什么，紧接着，她听到了“警察局”三个字。
巩笑立刻转身离开，慌乱之间，一脚踏进了灌木丛的泥土里。
之前刚刚下过一场暴雨，潮湿松软的泥土让她趔趄了一下。
她全部的注意力，只专注在一件事情上——我要尽快离开这里！
她并没有注意到，泥土上那一个触目惊心的“感叹号”。
***
坐在后排座位上，看着黄语柔将车开出长途汽车站，巩笑觉得自己悬在半空中的心缓缓地掉回胸腔。
思忖再三，巩笑还是有些苍白而单薄地说了一句：
“谢谢。”
她承认自己是有些词穷，但实在想不出还能说什么。
“别客气。”黄语柔微勾唇角，双手握着方向盘，眼睛依旧看着前方，“我先往城外开，到城郊找一个民宿或者旅馆，你先安顿下来。过几天，我再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安排你离开滨城。”
“为什么要帮我？”巩笑问出了心里憋了许久的问题。
“没什么，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更何况，黄子谦和黄子益狗咬狗，干嘛要牺牲别人。”黄语柔说得云淡风轻。
“可是，你明明看到是我……”巩笑不解地皱眉。
“我们先吃点儿东西吧。”还没等她说完，黄语柔就开口打断了她。
她的手腕稍一用力，方向盘给了一个角度，车头朝右偏转了开去，车速减慢，最后停在了路边。
“对面有一家烧烤摊，我去买点儿吃的来。”黄语柔松开安全带，拉开车门，“一会儿出了城区，估计更没有什么好吃的了，先垫垫肚子吧。”
说完，黄语柔打开车门走下去。
就在车门即将被关上的时候，巩笑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脱口而出说了句：
“我不吃辣的。”
黄语柔没有回头，背影越走越远，不知道有没有听到。
巩笑一直从车窗向外看，大概十五分钟之后，黄语柔拎着一个塑料袋走了回来。
“趁热吃吧。”黄语柔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个保温袋，递给巩笑。
巩笑道声谢，接过来打开一看，不由得心中暗暗叫苦：满眼红彤彤的，几乎每一个烤串上都沾满了辣椒粉。
毕竟对方是个和自己不熟的救命恩人，巩笑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在拿起钎子的时候，稍微抖抖手腕，希望能够尽量抖落烤串上的辣椒粉。
但这家烧烤的辣椒粉实在是够劲儿！
刚吃了两口，巩笑就觉得自己的嘴唇肿成了两倍大，口腔里好像有一团火烧起来，忍不住一边用手在嘴边作扇子扇风，一边嘶哈着嘘气。
黄语柔递了一瓶水过来，这回巩笑终于无法再维持仪态，再客套着说“谢谢”，她一把接过来，拧开瓶盖，咕咚咕咚，几口就喝掉了大半瓶。
清冽的水，顺着喉咙那么一线地下去，像是一路浇灭了簇簇燃烧的火苗，让人觉得通透和舒爽。
“好点儿了吗？”黄语柔从后视镜里看着她问。
巩笑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那咱们继续走吧，你要是觉得累了，就休息一下。”说着，黄语柔发动了汽车。
两个人没有再说话，巩笑抓着后座边上的把手，偏着头，看窗外的街景变换，一会儿又忍不住偷偷从后视镜里看黄语柔。
她在驾驶座上坐得很端正，眼睛依旧是很专注地看着前方。
她旁边的车窗开了一道窄缝，有风吹进，将她的头发轻轻拂动起来，露出精致秀气的脸庞。
长得真好看。
巩笑心里想。
黄子谦和黄子益都跟黄育徳很像，但黄语柔的脸上，一点儿都看不出她爸爸的影子，应该是遗传了妈妈的长相吧。
真是会长！
车子颠了一下，巩笑打了个呵欠，脑袋忽然开始懵懵的，困意突如其来。
眼皮也变得像有千斤重，她揉了揉眼睛，往下挪了挪，选了一个舒服的角度，靠在车枕上，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黄语柔抬眼看了看后视镜，在下一个路口，调转车头，往滨城市区折返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