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桑桑也想学转圈圈。”
“转什么圈啊,你大哥那是在跳舞,等你路能走利索了再说。”
“赵青禾,他果然是你养出来的好儿子,小小年纪就知道害人。”
“爹,娘凶凶,桑桑怕。”
“乖,爹在,桑桑不哭。”
“还敢哭,要不是大夫说葇儿没什么大碍,我现在就把你的腿也打残了。以后你都不许和葇儿一起去学舞。”
“桑桑什么都没干,明明是哥哥自己撞上去的。”
“还敢撒谎…”
“你敢打我儿子试试,你敢打我就敢让那小贱人真变残。”
“你们,简直不可理喻!”
“爹,你去干什么?”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
“桑桑乖,你不懂,玩蚕茧去。”
“不要,爹,桑桑帮你一起。”
“爹,你真笨,你比桑桑还倒霉。”
“你个小崽子。”
“娘罚你跪祖宗,那桑桑陪你一起。”
“坐那儿,你跪什么跪。”
“娘,我想学刺绣。”
“你这次老实点,别再像几年前那样子。”
“是的,娘。”
“余桑,我就不该相信你,让你和葇儿一起去学刺绣,你和你爹一样,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爹,我算是看出来了,凡是余葇学的东西他就不会让我沾手。算了,不就是刺绣,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不学了,我养蚕去,以后,我自己养蚕,就可以养活爹了。”
***
花秣回书房看账,看着看着她抬眼看了看天,总觉得余桑睡得也够久了,白日里睡这么多一会怕他头晕,还是去把他叫醒吧。
余桑果然还在睡,花秣进门的时候他的身子动了动,披着的衣服掉在了地上,花秣以为他要醒,谁想到他只是在做梦,皱着眉头睡得很不安稳。
“不要。”
花秣被他吓了一跳,说梦话说得这么中气十足真的可以吗?
“不要碰我的蚕宝宝。”
“娘,他淹死了我的蚕宝宝。”
“我没说谎…呜呜…蚕宝宝…”
余桑半睡半醒地想起了以前的事,想起自己一次次被余葇设计,想起他第一次养蚕时那些被余葇弄死的蚕宝宝,娘压根不信他说的话,他那些蚕宝宝死得不明不白,他悲从中来,醒来的时候还沉浸在哀伤中,自言自语地哀哀哭泣他的蚕宝宝。
“余桑。”
花秣的声音换回了余桑的神智,他一个机灵坐了起来,胡『乱』擦了把眼睛,“我,我睡糊涂了。”余桑『揉』着眼睛没注意到花秣伸出的手差点就快碰到他的脑袋,然后她很不自然地移开指着琥珀蚕丝,“第一匹丝绸?”
“没错。”余桑想起了他这趟过来的正事,“快看,怎么样,满意吧?比我想象中还要好。”
“嗯。”
“琥珀蚕丝以前大家都没见过,你想好要怎么把它推出去了吗?”
花秣点头,“过阵子就是夷昌的刺绣大赛,如果琥珀蚕丝刺绣能够拔得头筹就是一个最好的活招牌。”
“这是个好主意,但前提是这刺绣得挤压群英才行。”
“交给我吧,我去找人刺绣,不出意外的话,赢应该可以。”
那天余桑回到家,赵青禾正在收白天晒的被子,看见他低着头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你怎么蔫了吧唧的?出门去的时候不还兴奋得像什么一样。”
“没事,累了。”
花秣说去找人刺绣,在夷昌,刺绣技艺一等一有把握拿下刺绣大赛的除了余葇还能是谁,就算他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余葇的刺绣技艺在夷昌根本就没有对手。
余桑自己也不知道他是因为哪件事更糟心一些,是他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得来的琥珀蚕丝居然需要余葇来添砖加瓦,还是花秣拿着她们俩的劳动成果去找余葇帮忙。但他知道花秣说的没错,刺绣大赛是个最好的时机。
他回到房里愤愤地用脑袋撞着床柱,余葇,余葇,难道说离开了余家他还是无法摆脱这个从小到大的噩梦。
***
余桑有好些日子都没见过花秣了,花半郡这些日子像是特别的忙,她『奶』爹说有次半夜睡不着觉还见着她书房的火一直没熄。余桑不遗余力地养着琥珀蚕,直到两个月后的刺绣大赛,花秣一早就不见了人影,还派了人来让余桑务必到场。
今年刺绣大赛比的是四折屏风,场地上一副副参加比赛的屏风都被红布盖着,余桑数了数大概不到二十,比往年的比赛要少了很多,他听到旁边的人也正在议论着,“看来今年屏风比赛的难度让参加的人少了很多。”
十多个刺绣大赛的评判陆续坐上了边上的太师椅,有官衙的人,还有夷昌老牌绣坊的老板,几个上了年纪的刺绣高手,余桑认得其中有一个正是余葇的师傅,据传年轻时曾接连六年夺下过刺绣大赛的头名,他只见过一面学了一次就因为余葇的手脚被娘勒令再不许踏进家中绣房一步。主办的十几家富户里凡是不需要避嫌的当家也在其中,像余老板就因为余葇参加肯定不能当评判。
今年的评判里,没有花半郡。
司仪敲响了金锣让人群安静下来,随即开始一个个念名字让刺绣折屏的主人站在各自的屏风身后。余葇的名字很快就被念到,余桑扁了扁嘴,然后他听到司仪喊,“余桑。”
“…”他的耳朵一定是坏掉了。
“这一副折屏有些特殊,屏风送上来的时候刺绣之人写着佚名,坚持不肯『露』面,只表示请提供丝绸的人全权代为参赛,也就是余桑余公子。”
余桑反应慢半拍地站到那副屏风后面,他和余葇的位置刚好相邻,一扭头就能看到。
“二弟,没想到你居然也有能站上刺绣大赛的一天。”余葇拉长了声音,扫了余桑跟前盖着红布的屏风一眼,很快就地移开了视线,这副不知道谁绣的屏风怎么能和自己的相比。前世里余桑的刺绣确实被人称为夷昌一绝,但是这一世么,余桑他连最简单的针法都不懂。
余桑没理余葇的讽刺,他还没完全缓过神来,余葇的屏风就在旁边,也就是说花秣没有找余葇来刺绣,她又说保证要赢,那这副屏风是谁绣的?
所有名字报完,司仪从最左边的屏风开始揭开盖住的红布,四折屏风有用四幅刺绣的也有是用一整幅刺绣做成了四折,花鸟和美人图是最多的,一副副屏风被揭开红布,终于轮到了余葇的。余桑离得近,看得很清楚,余葇绣的是梅兰竹菊四幅刺绣,单单梅兰竹菊四君子自然无法展现出余大公子的高超绣功,事实上,余葇真的是绣了四位美君子,美人花木相得益彰,余桑已经看到评判们惊艳的表情了,他对自己跟前这副不知道出自谁手的屏风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好,我们现在来揭下一副屏风,余桑公子麻烦让我一让…这一副绣的是…”司仪的声音卡在了嗓子眼里,不过就算她不卡余桑也听不见了,他整个人都被红布揭开『露』出来的那副屏风震慑在了当场,这,还是一副屏风吗?
琥珀蚕丝特有的金黄『色』琥珀光泽在日光的照耀下映出了满目流光溢彩,屏风绣的是凤凰,第一幅凤栖梧桐,第二幅凤鸣朝阳,第三幅百鸟朝凤,最后一幅则是凤凰涅盘,浴火重生,就像是绣出了凤凰一生的轮回。如果说余葇的绣功是高超那么这副屏风的刺绣技艺就是鬼斧神工。更甚者,本就再没有比凤凰更适合琥珀蚕丝的图案了,也没有比琥珀蚕丝更适合来绣凤凰的了,只有琥珀蚕丝炫目的光泽华丽的颜『色』能将翔于九天赐福盛世的神鸟衬托到极致。
“这,这这是蚕丝吗?”司仪终于找回了她的声音,评判席上绣坊的老板全都上了近前,“这绝不是能染出来的效果。”
“简直前所未见,余公子,这究竟是…”
“这不是桑蚕丝。”
“那这是?”
“琥珀蚕丝。”
***
琥珀蚕丝刺绣的凤凰屏风没有悬念地拿下了今年刺绣大赛的头名,除了琥珀蚕丝这个名字余桑对其他一概闭口不提,任人怎么追问也只是回了一句,“琥珀蚕丝?再过一个月自会见到。”
比赛结束是一场流水席,就在原先的场地上搭建设宴,一直闹到入夜才散去,这一天实在是过得太跌宕,余桑回到家的时候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在快进家门的时候折了回来,朝花家走去。
月牙已经挂上了屋脊尖,花家的大门没关上,余桑一步一级台阶踩上三级台阶,一抬眼,就看到花秣正站在前院老槐树下,等人的样子。
“你,在啊。”
“我猜你会来。”
余桑走近了,对她说,“恭喜。”
“同喜。”
“刺绣的,是哪位?”
花秣咳了一声,“目的达到不就行了吗?”
“这么大的恩情我想好好亲自道谢。”
“我帮你一起谢了。”
“这怎么能一样。”余桑一直微微仰着脑袋和她对视,花秣移开了视线,“其实是谁绣的不重要。”
“哦。”余桑低下了头,垂着眼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你今天怎么一直没出现?也不当评判了?”
“不太方便。”花秣一时『摸』不透他的心思,“我不是要瞒着你,我…”
“我们是不是应该庆祝一下?庆祝赢了刺绣大赛,现在大家都觉得琥珀蚕丝是极品中的极品。当然我的琥珀蚕丝本来就是极品。”
花秣暗自松了口气,“好。我有一坛藏了很久的蜜酒,拿来和你一起喝?”
余桑点头,他看着花秣走开,视线一直没从她的手上收回来。
“还不跟上来?我们去亭子里喝。”
蜜酒用夷昌特产的槐花蜜所酿,兑水自然发酵,余桑喝了好几盅,和她说这两个月琥珀蚕结茧的情形,花秣静静听着,等他说完,她突然道,“你娘该是很快就会得到消息,有琥珀蚕丝这个筹码,你和你爹若是想回去,主动权都在你们手里。”
“你都知道了。”
“『奶』爹说的。”
余桑冷笑了一声,“当初若非担心随时可能会离开那个家,我又何必四处跑四处去找可能成功的新蚕种。我娘?呵,她现在想占这个现成便宜了,门都没有。至于爹,我会问他的,但我知道九成九他是不会回去的。”
“若是你们不想回去,你娘那边…你都往我身上推就好,让她直接来找我。”
“这个你放心。”余桑的动作比平日里慢了好几步,伸着手也不知道要往哪里指,“我肯定把麻烦都推给你。”
“乐意之至。”
“原来桑葚干配蜜酒的味道这么不错,一酸一甜…明年夏天我也要晒些,唔…”余桑『摸』着空盘,『摸』了一圈把盘子一下子推到了花秣面前,“桑葚干没了。”
花秣看他的动作像是有些醉醺醺的,不过说话什么的都还很清楚,应该是没醉,她起了身,“我就去拿。”
梁福昕夏日里晒了许多的桑葚干,密封在罐子里,花秣直接提了一瓦罐过来,回来一看亭子里没了余桑的人影。“余桑?”
“余桑,你在哪里?桑葚干拿来了。”
“余桑…桑桑…”
“别…吵。”声音从上头传来,花秣走到亭子外面一看,余桑正坐在亭子凸起来的一道脊上,他双脚跨在两侧,像骑马一样的姿势看得花秣不知道该叹气还是该笑,“你怎么上去的?”
“不是有树?”余桑指了指枝条伸到亭顶的大槐树,他不肯下来,花秣没办法,她不会爬树,只得去搬了梯子过来,慢吞吞地爬了上去,站在梯子上朝他伸手,“快下来吧。”
“我不。”
花秣在梯子上犹豫了半天,终于在他旁边选了个落脚点也爬了上去,余桑指着天对她道,“你看,虽然不圆,但这么看月牙也很亮。”
“这么看起来,确实和在地上看不太一样。”
“花半郡。”
“嗯。”
“你见过余葇的,我是不是,什么都比不上他?”不等花秣回答,他自己笑了一声,“娘说我连他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从小到大,什么都比不上,什么都是我的错。爹以为我不知道,我被赶出绣房的时候他第一次,第一次去求余葇的爹,他恨死了那个男人却在他面前低声下气。”
余桑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他却在笑,“我爹的脾气那么暴,他那么骄傲,他对那个男人下跪,就因为我这个不孝子,因为他知道我有多想学刺绣。”
“桑桑…”
“后来我就对爹说,不就是刺绣,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不学了。我和爹大概会这么一直互相捂着这个秘密。你知道吗?我真的怕了,我怕他,我怕余葇,我就是个胆小鬼,从那以后凡是他学的东西我都会避开。”
“我不会拿别人和你来比。”
余桑觉得他大概是真的喝多了,大晚上发了疯一样对着花半郡吐了自己的心事,还觉得她看着自己的眼神温柔得不可思议,她问,“你还想学刺绣吗?”
“想,一直都想。”
“我可以教你,我是说,我…那副屏风,不是别人绣的,是…”
“你绣的。刚才就猜到了。”余桑低头,“手指上全是针眼。”
“那,要我教你吗?”
“要,当然要。”余桑睁大了眼,“不过,你为什么会刺绣?”余桑很好奇,会刺绣的女人总是少数,若不是绣坊的人一般哪有女人会学刺绣的。
“开始只是为了练耐心,接了家业以后觉得练针法能让我更好地分辨出蚕丝的好坏。”
“嘿…”
“傻笑什么?”
“师傅在上,受徒儿一拜。”
“别动,危险。”
余桑的动作太大,一脚踢飞了搭在亭子上的梯子,啪的一声梯子重重砸在地上的声音吓了他一跳也把他吹了这么会夜风本就差不多的酒给彻底吓醒了。
他问花秣,“我们怎么下去?”
“你爬树下去,再拿梯子给我?”
“怎么爬,我不会。”
“那你怎么爬上来的?”
“我刚刚脑子不太清楚不知道怎么就爬上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