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帝仙大人云游了五年,在天上来说,不算长的日子,七瓣那伽花落入凡间已经一千八百余年,成了妖,化了人形。
姜戾没收了他的神仙水和连环画册,她看着连环画册上四个大字,风月无边,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小花妖身上的气息很纯净,都是日月精华,看来,他这是刚刚学坏,应该还来得及扭回来。
山枝正在英招神兽的看护下泡灵池水,帝仙大人先要把他那一身妖气给泡没了,收起了连环画册的帝仙大人离开不昼圣境,踏着云飞去了文昌宫。
帝仙大人甚少出现在天庭诸宫,文昌宫的当值仙子顿时成了天庭众多仙子艳羡的对象,忍不住要去询问当值仙子帝仙的气度相貌。
“帝仙便是帝仙,非一般神仙可比,那一举手一挽袖,一颦一笑…”当值仙子面上呈现出梦幻般的回想,不过没一会又变成了一丝疑『惑』,“就是不知为何,帝仙会向文昌星询问,询问这般奇怪的事。”
山枝在灵池内泡了七七四十九天,姜戾向文曲星去探讨将孩子教上正道的办法,回来的时候就看到那株散发着点点细碎金『色』星芒的七瓣那伽花立在灵池边上,七片花瓣合拢成小巧玲珑的花骨朵,轻轻晃动着叶子,茎下的根须像是无措的小脚丫子一样在云朵上蹭呀蹭的。
帝仙大人走近了,小花妖抓起厚厚一朵云挡在自己跟前,把整个花骨朵都缩在了里头,姜戾顿时生出一种果真是长大了不和她亲近了的感觉,她的小那伽花没下界成妖之前,她若是云游回来,定是会从灵池里飞出来,用那几片叶子抱着她的小腿撒娇的。
可惜呐,他现在化了形,倒是把什么都忘了。
姜戾把小花妖拢到袖中,回到正殿的居所内,坐在案后一散袖,小花妖以人形从她袖子里滚到了她怀里,山枝还是有些怕她,老老实实地动也不敢大动一下,“帝仙大人。”
“嗯?”
“英招说,我本来就是住在这里的,可我明明是下界的妖,怎么会住在仙境?”
山枝觉得他在帝仙大人上扬的凤眸内看到了半分无奈半分委屈,然后又觉得自己肯定是泡池水泡『迷』糊了,如此不凡的帝仙大人怎么可能会有这种眼神,他直晃脑袋,然后再看去,帝仙大人面『色』如常,自己果然是看错了。
你怎么就能把什么都忘了?
“帝仙大人?”
“记得这个?”姜戾的手里出现了一本连环画册,山枝的眼睛睁大了一些,“我的。”
“为什么要去学采阴补阳的法子,嗯?”
“采阴补阳?”小花妖很奇怪,“吸人气就是采阴补阳?”姜戾手指一拈,画册翻开来了一页,山枝看清了其中一幅图,这下眼瞪得更圆了,不过小花妖终究是妖精,对凡人的媾和之事没什么羞耻之心,当然,若是早些晓得,他自然也是不会去做这事的,采阴补阳的修道之法是下下之法,虽是妖精,他也是不屑为之的。为免帝仙大人追究自己下『药』的事,山枝连忙澄清以示自己的清白,“帝仙大人,我不是故意要给你下『药』的,不是,我是故意给你下『药』的,但我不知道是这个样子,我没翻过画册,我本来打算下了『药』再慢慢看学着做的,要知道我肯定不会给你下『药』的。”
“然后找别人下『药』?”
“不下『药』。”小花妖郑重摇头,“不走旁门左道了。”
“记得就好。”姜戾淡淡一笑,“我打算送你下凡,你就以凡人的身份,去学堂念书。”
***
姜戾最开始先把小花妖送进了皇都最好的书院,书院只收女子,她便在山枝身上使了个障眼法,让人都以为他是女子。
只是念了不上三天,正赶上书院放旬假,平日里只能住在书院内别说是男人连雄兽都见不到一只的一众书生结伴去逛秦楼楚馆,很讲义气地将新来的小书生一起带了去。姜戾想念她的小花妖,指尖点出了玄光镜,结果就看到了一场艳舞,还有人群里诧异又好奇的小花妖。
帝仙大人在心里默默给这家书院打了个叉。
几番辗转,帝仙大人终于放心地将山枝送到了西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书院内,西淄是方宝地,山水毓秀,灵气富足,养出过许多的奇珍异宝,所以也是妖精最密集的地方。
书院不大,有女学生也有男学生,地方选得甚好,依山傍水,不远处的龟背山因其山顶有块大石,远远看去形似龟背而得名,黄昏时分只要透过竹屋的窗棂,就能望见满天晚霞挂在山旁,所以每天到了傍晚,夫子也便不上课了,带着学生到低矮的山坡上讲讲各地风俗,聊聊神仙鬼怪的传说。
山枝听得很入『迷』,就是有些故事里的妖怪下场很惨,他不喜欢。
不过更多的时候,山枝觉得,大概英招神兽说他曾经生长在帝仙大人的圣境内的话,是真的。
他听到的看到的学到的一切,知道的越多,他就会越觉得,自己曾经于巅峰俯瞰过天地,人不过蝼蚁,万物不过虚无,岁月如流云在手中逝去。也许他真的是一个没有前世没有来生,一个生于混沌之中,一个只有今生的存在。
到了晚上,山枝就会在龟背山上找快肥沃的地,变回原型扎根进去睡一觉,他告诉他的同学自己家在龟背山脚下,每天傍晚都照例从书院往龟背山走,这条路没什么人烟,偶尔有些来捡拾柴枝的大爷,不过这天,山枝见到了一个年轻的男子。
山枝离得有些远了,没看清他的样子,只觉得男子的脊梁有种扎根天地巍峨不屈的挺拔,然而就在那挺直脊梁的后背上,背着一具棺木,上等紫檀所刻的棺木,看起来非常沉重,牢牢绑在腰际。
男子的背影消失在了山道间,山枝虽然暗道奇怪也没太往心里去。没过几天,山枝去书院上课的时候被夫子告知要放假几日,配合几位官差大人查案。
山枝抱着书袋跑到竹屋外头,“林苞林苞。”他叫着一个娃娃脸少年,正聚在一起说话的几个人都回过头来,招手要他一起加入,说着话的正是那个住在西淄镇上消息最灵通的娃娃脸少年,不过只有山枝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在他身上嗅到了熟悉的味道,妖气。
林苞一直都没发现自己的身份已经被人看穿了,他也没看出来山枝是同类,因为小花妖的妖气已经在灵池被泡干净了,不昼圣境内的灵池水本就是饮一口便能飞升的圣物,如今说他已经脱胎成仙也不为过。
就是山枝不太能理解,为什么一只八哥妖会叫林苞这么像他们草木妖精的名字?
“我跟你们说,柳牧遥已经不是第一个了,是第四个。这四个人失踪前,家里都无缘无故地出现了一具空棺材,搬也搬不走,挪也挪不动,然后第二天,嘎,棺材没了,人也没了。”
山枝靠得近了,被八哥喷到了一滴口水在脸上,他擦了擦,莫名想起了那个背棺材的奇怪男人,“棺材。”
“就是棺材,嘎,玄就玄在这棺材上面,都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出现了,而且每具棺材都是不一样的料子,第一具是金丝楠木,第二具是黄杨木,第三具是紫檀木,第四具,就是柳牧遥失踪前出现的棺材,是水曲柳。”
“你怎么会知道?”旁边有人显然对林苞的话不怎么相信,八哥一叉腰,“我亲耳听见的,查案的官差回官衙上报的时候说的,说这些棺木有古怪。”
“你就吹吧,官衙里头人家说的话你怎么会听见?”
“我飞…我…”八哥像是被掐了脖子一样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飞进官衙躲在人家窗户沿上听见的。
八哥还在跳脚,几个官差过来找人问话,无非也就是柳牧遥平日里在书院的情况,有没有什么对头之类。
旁边一个官差问完话,正在那和她的同僚抱怨,“其实还能有什么好问的,各个都失踪得这么离奇,房门全是反锁的,人却不见了,还有那些神叨叨的棺材,这肯定不能是人能干得出来的,摆明了现在要的不是查案的,而是捉妖的。”
“胡说。”两道声音一高一低异口同声的响起,山枝抓抓手指,“干坏事的又不一定是妖精。”
“就是说。”八哥呸了一声,“嘎,妖精就不能安安分分好好过日子啦?”
“我的意思是,这事太玄乎,不是一般人干得出来的。”官差抓抓头,她被两个俊俏少年看着,有些不好意思。没一会官差都收工离开了,八哥说他要去打探最新消息也跑了,山枝沿着老路往龟背山走,结果,在和上回差不多的地方,他又见到了那个男人。
这次男人背的棺木,赫然就是水曲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