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被厚厚的云层笼罩,金光缓缓褪去。
贺兰卿赶到乾清宫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了一道清瘦的身影笔挺地跪着。
今年已四十有六的男人,发丝有些许凌乱。
一根根银丝掺杂在黑发中清晰可见,如同严冬的初雪落地。
微微下陷的眼窝里,一双深褐色的眼眸,无声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贺兰卿对这位教授过自己几年的老师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
他并不会和楚钰一样对姜太傅尊敬爱戴。
“太傅”
贺兰卿大步走上前,对着姜弘义行了个拱手礼。
穿着一身靛青常服的晋王世子,难得会对外人弯下他的脊骨,且还是面带笑意的。
远远守着的太监看了过来,只见太傅抬眸看着身前的郎君,眉心微皱。
“世子多礼了”
姜弘义的语气敷衍又随意。
和那些表面讨好贺兰卿的大臣完全不一样。
听到未来岳父语气淡淡的回话时,贺兰卿并不恼。
再次躬身了几分,将身体越加压低。
用四周无人能听见的声音道:
“岳父大人莫恼,再坚持一刻钟。小婿这就去找皇叔。”
姜弘义和贺兰卿上朝时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是不知道这个男人的脾性。
但这是第一回直观地贺兰卿一句话整懵了。
姜弘义看了眼远远站着的侍卫和太监,又看了眼守在近处的贺兰卿和他的贴身侍从。
他沉下声,斥责了一句:
“胡说八道!我女儿的未婚夫婿是楚家长公子,何时与晋王府攀亲带故了!”
贺兰卿看着老头子笑,随手摸了摸腰间的玉佩。
他侧过脸,看着姜弘义不可置信的怒目。轻笑一声,“何时?”
“约莫明年的这会儿吧。”
“现在我得先去给岳父大人善后了。”
留下这句话后,贺兰卿黑沉沉的桃花眼中敛去了笑意。
他没再说话,径直离开了。
姜弘义气得花白的胡须直颤抖。“竖子无礼!”
他一生光明磊落,上对得起列祖列宗,秦国百姓。下对得起妻女、族人。
姜弘义心想:他绝不会和晋王府联姻。
贺兰卿此人心机深重,睚眦必较。
对生命毫无敬畏之心不说,手段残忍又没有良善之心。
他的乖乖女儿若是因为两人年少时的那点青梅竹马情意,就嫁给这样的郎君?
那是万万不成的!
现在贺兰卿的新鲜劲儿没过,还会对虞儿宠着些。
若是以后成婚了,没两年就厌倦虞儿了呢?
姜弘义一直认为找男人就要找本性好的。
这样才能在成亲多年后,哪怕感情淡了,厌倦了对方。
靠着善良的人品,这种男人也不会亏待了发妻。
所以楚家的嫡子楚钰,就是姜弘义看重的最佳女婿人选。
他有坚毅的品格,平日里尊老爱幼,任职时对待上司下属都谦卑有礼...
虞儿若是嫁给楚钰,就算不图个恩爱不移,日后也定能相敬如宾。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姜弘义看着大步离去的贺兰卿,气恼之余,心底不免担忧。
跪了一个时辰的膝盖早已经痛得麻木,但他并不想对帝王妥协。
三皇子的手臂被贺兰卿废了,关节扭曲不好看就算了,也不好用。
十几个太医都说三皇子往后常年都要穿着长衣遮挡。
更别说若是他登基,以后怎么率领群臣狩猎?
外人不知三皇子的情况,他们这几个老臣能不清楚?
“哎!”
姜弘义深深叹了口气,微微挪动了一下膝盖,钻心刺骨地疼。
这种疼令他神智越发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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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过了不到一刻钟
皇帝身边的李福德李公公疾步走来。
他亲自扶起了姜弘义,低眉顺眼地安抚了几句这位快知天命的老臣。
而后赶紧叫来两个太监护送,不免又在旁边笑呵呵地添了句:
“皇上也是气急攻心了,太傅息怒。太傅肯改变主意就好。”
姜弘义被自己的侍从和太监扶着,膝上传来刺骨的寒痛都顾不得了。
他的双手紧紧抓住李福德的手腕。惊诧道:
“什么老夫改变主意?”
李福德立即心领神会,赶紧解释:
“不是太傅您托世子爷告知皇上,您已经想明白了,改变主意了吗?”
姜弘义的两撇胡须气得直颤抖,颤颤巍巍道:
“世子说我改变主意了?”
“我...”
贺兰卿!你竟敢---
众人眼见姜太傅伸着哆嗦的手,白眼一翻,身子竟就这样直直地往后栽去了。
“姜太傅!”
“太傅!”
“快,抬去偏殿,立即去请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