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5 幽蓝的火焰
人群散去,远处那群舞蹈生的嬉笑打闹声越来越远,陆星怔然地望向电梯里。
世界突然安静。
从前陆星在习题册下面印着的鸡汤名句上,看到过一句话。
它说,离别是为了更好的再见。
陆星的脑海里突然闪过这句话,他几乎下意识的想笑。
谁在管这叫更好的再见?
在宽敞干净的学校电梯里,明明应该盛满像刚才那些青春活力的女大学生。
而现在,它的角落静静靠着一台轮椅。
轮椅旁站着一个穿着黑西装的女人,双手相握,微微弯腰,时刻做好听候指令的准备。
而在那台轮椅上,坐着在无数个日夜里,反复困扰着陆星的罪魁祸首。
陆星站在电梯门外,脚底像生根了似的。
在那些前客户里面,如果要说最可能接近彭明溪的人,他理所当然的认为会是宋君竹。
宋君竹的傲慢疯戾,跟彭明溪如出一辙。
可从去年六月开始,直到今年九月,将近十五个月,一年多的时间,几百个日日夜夜。
在这段时间里,他见遍了所有的前客户。
所有的前客户都紧追不舍,千方百计的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
除了宋君竹。
宋君竹好似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从那之后,他听到的任何关于宋君竹的消息,都来源于别人口中。
最开始自由的时候,陆星常常会做噩梦。
他会梦到自己一睁眼,就呆在了昏暗封闭的小黑屋里。
手脚都被牢牢的锁住,宋君竹站在门口冷笑着看他。
可从过年那天之后,他不再做这种梦。
因为过年那天连从来最克制的温灵秀和魏青鱼都千里迢迢的赶来了,可宋君竹没来。
他避而不谈宋君竹。
于是那天温灵秀站在落满雪的院子里说,陆星,你问心有愧。
问心有愧吗?
今天离开寝室之前他才洗过澡,可他现在却突然从身体到大脑都无比沉重。
陆星怔然地看向宋君竹。
光阴轮转,岁月变换,楼外到处是青春的喧哗声,宋君竹却好似从来没有变过。
冷艳幽深,卷发如瀑。
黑色衬衫微微敞开一颗扣子,露出一小片白皙瘦削的锁骨。
衬衫胸口,扣着一枚精致的墨竹胸针。
她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那里,表情平淡,像在黑暗中幽幽燃烧的蓝色火焰,冷艳绚烂。
陆星看了很多东西。
他看宋君竹的头发,看宋君竹的胸针,看搁在宋君竹腿上的那本书。
他唯一不去看的,是宋君竹的眼睛。
陆星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很有良心的人,太有良心的人干不了这一行。
可他又不是很坏,所以他总是感到涩然。
宋君竹穿的衣服面料很好,头发也一点都不毛躁,她的身边有人时刻守着,轮椅看起来也造价高昂,使用便利。
她并不落魄。
陆星站在电梯门口,几乎下意识的想要露出笑容来缓解心头涌起的情绪。
他终于尝到了自欺欺人的感觉。
对于一个已经得了绝症的病人,你跟病人说,这医院的床很好啊,你吃的药很贵啊,医生护士都很喜欢你啊。
有什么用?
陆星紧紧抿着唇,有些略长的袖口,遮住了此刻已经攥到发白的双拳。
这种自欺欺人有什么用?
他曾经对自己说,客户怎么样是她们的事情,他只要尽职尽责就行,上岸不提船上事。
怎么可能呢?
陆星咬紧牙关,面无表情的抬头,终于敢去直视宋君竹的眼神。
就一眼,他却好像突然被人攥住心口。
宋君竹依旧戴着一副轻巧的无框眼镜,她的眼眸平静,静水深潭。
她也在看陆星,可却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从前宋君竹眼神里的意气风发,高傲张扬,居高临下全部消失。
只剩下一潭死水,再也不起波澜。
陆星沉默地站在原地,脚步像灌了铅似的,怎么都挪不动一步。
匆匆一瞥,几百个日夜就如水般流过。
陆星忽然觉得喉咙发痒,就像吞了一把图钉,忍不住的想咳嗽。
而这时,一直保持着一个坐姿的宋君竹突然动了,陆星眼皮猛然一跳。
宋君竹疲倦的摘下眼镜,撑着额头摆手。
身旁的助理接到信息,往前走了两步,按下了电梯关闭键。
电梯门重重合上。
陆星站在门口,默默地盯着红色楼层数字从一层跳转到负二层。
负二层有停车场,离开比较方便。
什么都没有发生,甚至连一句对话都没有,陆星松开了双拳,看着被掐出痕迹的掌心。
这算工伤吗?
最像彭明溪的,最有攻击性的前客户放弃了对他的纠缠,他应该松一口气的。
可是宋君竹真的放弃了吗?
原本因为突然见到宋君竹而受到冲击的大脑,又重新恢复了运转。
陆星抿起唇,按了上升的电梯键。
按道理来说,宋君竹明明应该在帝都的,或者在海城,这是她最常待着的地方。
她是什么时候来江城的?
这次的见面是故意,还是偶然?
宋君竹是真的放弃了他,还是故意想要用这种方式让他愧疚?
电梯已经从负二层往一楼升来。
无数个问号萦绕在心头,陆星盯着红色的数字,有些悲哀地想。
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畸形的职业,畸形的关系,畸形的自我安慰,畸形的自欺欺人,一起塑造了现在的敏感多疑的他。
叮——
电梯重新回到一层。
电梯门敞开迎接乘客,陆星抬眼望过去,里面空无一人,角落也干干净净。
刚才的匆匆一面,好似是他的独自的幻觉一样。
真的是幻觉吗?
还会再见面吗?
陆星走进了电梯,按下琴房的楼层。
他靠在刚才宋君竹待过的角落里,低着头想,他必须要去看看医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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