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楼恢复意识的时候,他的头正顶着地板。
一秒之前他在床上,一秒之后他在墙上。
他『迷』『迷』糊糊地一蹬腿,整个人从凹陷里摔下来大脸着地。这让他觉到了眼前的不适感,甩了甩头,看着哪都是一片大红『色』。
似乎…有什么不对啊。
他翻了个身,抬起手擦了一下眼睛,视野中的红『色』变得淡了,这才看清自己正站在了一片废墟之间,刚才发呆坐着的长椅碎成了一地木板散落在炸碎的水泥块之间,面前的墙壁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大洞,焦糊灼热的风正从外面咻咻地灌进来。
他耳朵眼里还嗡嗡作响,沙包一样的脑袋可怜地吊在脖子上。破碎的记忆就在几分钟前,却好像隔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他本来只是坐在床上发呆杀时间等着那个胖护士回来开禁闭室的门,结果耳边忽然一声霹雳,他还没来得及转头去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打扰了自己的白日梦,眼前就已经一黑,然后…
于小楼忽然打了个激灵,朝自己手心里看去,刚刚抹过脸的手心一片殷红。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爆炸的巨力冲击波从外面滚进来,轻而易举打碎了那半米来厚的墙壁,将处在室内的他整个拍在了墙上。从头到脚被划得到处都是伤口,手指好像也骨折了,但他居然感觉不到有多疼。
看这样子,好像是爆炸了啊。
……诶哟我擦咧这是真爆炸了啊!!
身体无意识地动了起来,跌跌撞撞地从被炸开的大洞钻了出去。这是他第一次凭自己的本事越狱出来,真该给自己鼓鼓掌。
但于小楼在那一刻什么都没想,他只是傻着眼看着外面的情景。
火,到处都是火,橙红的火苗在视野所及的每一寸土地跳跃。小型的蘑菇云在沟壑间升起,熟悉的建筑物有的被炸毁有的正在被炸毁,那是最深处的噩梦都无法形容的光景。
为什么会这样呢?
他梦游般地在小道上晃着,与火焰只有一步之遥。一时间他突然不知道该去哪里了,所有的地方都在燃烧,看不见一个人影。
如果这是梦的话…那就快醒啊。
于小楼抬起手想掐自己一下,但是手指使不上力,某些东西削弱了他全身的力量,他能站起来已经是奇迹了。只能拖着沉重的身体,晃晃悠悠地向记忆中的方向而去。
热风扑面而来,像是是神在为这涂炭的场景配乐,隐约之间,他似乎听到什么东西的喊叫。
那声音撕心裂肺,光听见这么一点就已经让人头皮发麻。然而现在于小楼没空顾这些了,他一瘸一拐地跑着,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有本能告诉他现在一定要跑。
在墙壁对面,另外一个人也在跑,只是架势仿佛要豁出『性』命。那个身影扑跌着掠过燃烧的火场,蹿跳的火焰沾到了衣裤上也置之不理,动作完全是歇斯底里。
任天行觉得自己的大脑要被血『液』撑爆了,他直面了自毁装置启动的一瞬间,巨响甚至让他失聪了几秒。但他没时间发愣,他在回过神来的同时就明白了什么事,那件事让他完全清醒了,进而整个人疯掉了。
——爆炸的中心,正是来自于刚才他们所进入的资料室。第一道蘑菇云由此升起,核心的压缩炸『药』引爆,把纳米级别的火『药』粉尘散步到土壤的每个角落然后进行二次的范围爆炸,暴虐的火焰将一切笼罩在内。
他因为跟踪谢春儿而处在外围,并没有被席卷在内。但他扭头就冲回了火场。刚才他在凹凸不平的屋脊上尚能如履平地,现在却被滚落的碎石绊倒了一次又一次,烤焦的灰尘全都扑在脸上,天上地下都灰蒙蒙一片。似乎连手脚都不再是自己的,单纯起身的动作都像是要背起一座大山。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什么,那是被风扭曲的嘶喊声,声音中摄人心魄的痛苦仿佛来自地狱,在烈火中煎熬的人在用尽最后的力气喊叫。他扭头看去,入目所见的正是刚才他所离开的资料室——大门紧闭,沐浴在火焰之中的资料室!
某一根绷到极限的神经在刹那间断掉了,任天行整个人扑了上去,双瞳在顷刻间赤『色』爆闪。他压榨着全身的气力,像是把自己化作了炮弹一般猛地撞在了门上。咚咚的闷响中,身上传来骨裂的咯嘣声,他捂着肩膀踉跄地后退几步,睁大眼瞪视着那扇封闭门,瞳中红得仿佛滴血。
没有打开。在他全开了75%活『性』的前提下,根本连一丝都没有撼动。
不,这不可能!使用细胞之后他只用两根手指就能轻易掰断坚固的钢筋,为什么现在会打不开一扇门?!
任天行像是野兽那般吼叫起来,他爬起身,一次一次地撞击着。被加热到上百度的金属板把他的衣服整个烤焦了,内里的皮肤烫起成片的水泡,但他什么都没有意识到,只是拼命冲撞着,就听门缝中透出的声音像针那样清晰地扎入耳中。
“救命啊…”
“好热…”
“痛死了…”
门的另一边传来轻微的响动,那是里面还没有被第一时间炸死的孩子在拍打大门。他们被困死在这烈火的地狱里,逃生的出口却锁死了。屋子里都是火,小小的空间里没有任何躲藏的余地,不用想也知道他们终会走向怎样的结局。
任天行又一次被弹了回来,烧焦的皮肤开裂,全身上下都在渗出血和脓『液』。伤口被撕开,没有一点痊愈的迹象。他刚想要起身就被沉重地摔回了地上,这才发现自己根本站都站不起来。
在自毁装置启动的一瞬间,提前设置好的达格磁场便被开启,将所有人笼罩其中。资料室正是磁场的中心,他越往里走被压制得越狠,无论是力量和恢复力都完全被克住了,只有听觉还完好如初,这让他听见刺耳的哭泣声。
“开门啊…”
“我的腿…我的腿在哪…”
“眼睛、眼睛回不去了…”
任天行跪倒在那扇再也无法开启的门前,像个筋疲力尽的疯子那样敲打着嘶喊着。在抉择的一瞬他选择了相信同伴,那些人因此都再也无法走出这间屋子。
他捂住耳朵,想要将那些凄惨的叫声隔绝在外。这其实已经是多此一举了,门缝里传出来的声音越来越小,拍门的动静也在一点一点地消失,即使把耳朵贴在门缝上都已经什么也听不到,可他依然觉得那些声音就在耳中不停地回放,一遍又一遍,怎么做也无济于事。
“相信…”
“死…”
“好热…开门…”
仿佛恶灵在向他索命。他选错了,他也来晚了。海的另一边什么也没有,大地上总在发生很多很多的事,他在这面前太渺小了。
“来人啊…”指尖深深地刺入掌心,独身的少年呻『吟』着呜咽,“有没有谁…来救…”
但没有人回答他。火浪从门缝间卷起,带走了屋内最后的动静,空旷的大场里只剩下了他的声音。那种绝望的吼叫在旷野中穿梭回『荡』,最终随着逐渐失力的身躯一同黯淡了。
任天行脱力地软倒在地,直到这时窒息和痛觉才姗姗来迟,燃烧的火在剥夺周围的氧气,让他眼前的黑幕越来越浓。他被困在了大地上,举目望去再无出口。
无论往哪里,都无法离开。
也许是巧合吧,就在那时,在一片走投无路的热度下,一股清凉的风扇到了他脸上。
他睁开了一道眼缝,模糊得不成样子的视野勉强辨认出那是一只鸟儿,在爆炸中幸存的鸟儿。它的飞羽上燃着零星的火,但这并不影响它张开翅膀,羽翼轻拍带起微弱的风。
那腾空一瞬的身影完整地映在了少年的眼中,他『迷』蒙的目光追随着鸟儿抬起,它鼓动着带火的羽翼,在烈焰中节节升高。翼羽上的残焰纷纷扬扬地撒下,头顶着的是广无边际的蓝天。
即使燃烧,即使仅凭这样的身躯,依然可以飞翔。
大地支离破碎,但空中依旧流云翻卷,高傲而伟大。穹顶不为所动地笼罩着人世间,从沧海到一粟,从出生到死亡。
大概是地狱的景象已经让感官都混『乱』了吧,那一刻他看见的天空澄明透亮,开阔到让人屏息,像是能让人听到远古悠扬的呼唤。
实际上没有任何声音,他孤独地躺在焰光里,无意识地向着天空伸开手掌。指缝的光景间,翼羽凋零的飞鸟没入云层,仿佛携着不羁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