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三天,某些思想便像是春雨润物细无声般渗入了这个与世隔绝的小桃源,连谢春儿的权威都显得不那么稳如泰山了。他以亲身验证了传播的滞后『性』,用通俗的话说就是“哥已不在江湖,江湖仍留有哥的传说”。
但她对此并不介意,反而乐见其成。
小岛照常地一天一天运转,老式的纸质日历已经翻到了头,在海洋『性』天气下这里并不会下雪,但孩子们还是一个个地换上了最好看的外套。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新年是这里为数不多的还保留着的节日。这里的活动和外界相比简陋得不忍直视,但笼罩在战火中的内陆也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好好地庆祝过了。
但在这一年,卫星地图显示内陆上空再一次洋溢起了红『色』喜庆的空气,战争就要过去,新年的庆祝仪式自然第一个恢复。莫比乌斯岛上的孩子们并未知晓外面的世界,但隐约感觉那快乐的气氛越过大洋来到了这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对他们来说,这次的新年有些特别了。
由于∞计划的国际保密『性』,无论实验人员还是实验对象基本都是东方人,庆祝的方式自然也沿用东方春节的模式,灯笼、甜饼、玉米糖和沾了亮粉的窗花被发到每个人手上,孩子们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他们被允许整个白天的自由活动,把自己喜爱的装饰品贴在除了谢春儿私人办公室的任何地方。温度一天一天地变冷,但气氛却罕见得热火朝天。
“诶,你们说…”一个孩子嘴里嚼着糖块,含糊不清地向周围人道,“白狼以后还会再来么?”
“有点难说吧,他这次只是来检查的,这里又没有什么其它可给他看的地方。”有人回答。
“不对不对,他这次都没照顾到所有人!”旁边的孩子听到这就急了,“我都没接近他!”
这话惹来了旁边的一阵哄笑:“你个豆丁也没啥可给别人看的啊!”
“我…”孩子涨红了脸,“我会长高的!等那时候白狼来了,肯定要给他吓一跳!”
仅仅三天的会面过后,这里的每一个男孩都崇拜那个称号为白狼的男人。有些人阴阳怪气地学着他的语气说话,有些人把自己的衣服改成了军装的形式,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方式,俨然成了一种『潮』流。
大部分是像房间内那样大张旗鼓聊天打屁的,但当然,也有些不声不响的。
凹凸不平的礁石弯成弧形垂着,表面海水冲刷的苔藓密布。一个身影站在它『潮』湿的弧度前,手上拿着一根有意削平了的树枝。
他深吸气,慢慢地压低重心,然后闭上眼,把周围的『潮』声和风声都从脑子里赶开去,只留下一个人影站在空虚的想象里。
吐息,俯身,切角,发力!
双足一蹬,他朝着面前立起的页岩忽地蹿出,手上直刺,在到岩前两步的位置时,前冲的势头顿止,单腿带动全身侧转让过想象中对手可能的一击,接着手腕一转,正握的手势霎时变成反握,粗而钝的柄末端借着惯『性』将弧度缩到最小,以近乎为零的距离回挑!
是那招“回狼锋”的势头。
这是那场对决中最后决定『性』的一击,他对这个出其不意又势如破竹的招式记忆尤深,对细节的把控程度连自己都没想到的精准,自然成了他最直接的练习项目。
树枝打在礁石上,啪嚓地从中折断。他被那脆响叫醒了,低下头去看,折断的位置大约据枝头一尺。
要跟上那个男人的反应速度,还是太勉强了。
他默默地将顶头折断的部分掰下来丢到一边,刚走回中心,轻灵的声音便顶头传来。
“喂,江桦江桦!”
礁石最上方斜斜地坐着白『色』的影子,招着手冲他叫。他于是把那根树枝扔掉,让开些地方,女孩脚一蹬从石头上跳下来,刚好轻飘飘地落在他身边。
他已经很习惯安年突然从身边的某个地方冒出来了,安年也很习惯。
一开始她会猝不及防地从背后跳出来蒙他的眼睛,大叫“猜猜我是谁”,江桦被吓了几次,然后每次都会没什么花样地回答“安年”,答得多了安年也就觉得无聊,于是她就变成了有备而来,会收集一些有意思的小玩意再过来找他,有的时候看见他正在练那些没人教的招式,她就站在一边安安静静地看着,然后在空隙的时候像这样直接出现,就好像从来没有等过多长时间一样。
不过这一次她两手空空地就来了,倒是戴了一顶白『色』的帽子,两个绒球在脸边晃来晃去。
“刚才的那一下,是刀术么?”她问。
江桦点头:“还没练好。”
“欸,我也不懂,但是看着比其他人好很多呢。现在这里好多男生都在模仿这个,但大部分也都是三脚猫,倒是你的这几招有点样子。”
“...谢谢。”
“真要谢我的话,就去陪我做点有意思的事嘛。”她蹦上来说道,“总在一个人练这些,真佩服你不嫌烦。”
“你要做什么?”
“啊呀!你日子都过糊涂啦!都要到新年了诶,你总不能一直这么闷着吧?”安年拉上他的手,“跟我来!”
她总是这样,把“啊呀”这个感叹词挂在嘴边。她常常一个人跑过走廊沙滩和大院,啊呀啊呀地叫着,让她清脆的声音和花一样的俏脸被每个人所熟悉。然后现在她身边总是多了一个男孩,认识她的人也就连带着认识了这片配红花的绿叶。
两个人并排地横穿过页岩后的大院,果然如她所说,到处都或整齐或胡『乱』地贴着窗花和各种装饰。热火朝天的吵闹从各个地方传来,两个人却只是那样走着,穿过走廊,穿过大场,轻松又漫无目的地游『荡』,有些路过的孩子跟安年打招呼,她便泰然地欢声回应。
一开始她被人看到和江桦走在一起的时候可没少挨奇特的眼光,但她本人毫不在意,时间久了两个人都习惯了,其他人也就跟着习惯了。
“你这什么表情啊,好像没见过似的。”安年走着走着突然开始拍他的肩。
一直看着旁边装饰的江桦被她拍醒过来:“不是…就是没想到他们已经贴这么多了。”
“那当然啊!你平时也都不出来玩,就这么小一块地方的事情都没意识到。”安年嘟着嘴,“过年就是要热热闹闹的啊,老是一个人呆着,怎么让别人知道你?不然的话我也不会那么晚才认识你了。”
“其他人也不喜欢和我待在一起。”
“谁说的?我就觉得挺好啊,虽然闷了点。”安年笑,“不去试试怎么知道?听谢教授说,这次新年会有特别节目,大家都要一起看的,正好是个尝试一下的好机会。”
“她这两天都没出面,你怎么听说的?”江桦看她。
“呃…”安年脸『色』僵了一把,“就、就是无意中听说的啦!好了好了不要在意这些,新年晚上你和我一起去活动,那时候大家都会到,正好试一次,怎么样?”
江桦面对那双大而亮的瞳仁,也实在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只得点了点头。
这时旁边隐约的吵闹声响起,几个少年正拦下身侧落单走过的孩子,蛮横地抢夺他手上的硬糖。安年一见当然坐不住,几步上前,喝得几人当场一个激灵。
她看着转过来的几张脸,皱了皱眉头:“怎么又是你们?”
正是当日在大厅里施暴的那几个少年,他们都发觉原来的那小子身边多了安年,于是敬而远之,转而去挑其它软柿子,哪知道就这么又碰上了。在她面前他们也不敢多说话,被她一瞪,顿时就灰溜溜地跑了,保住了硬糖的孩子惊讶地往这边看过一眼,没敢多说什么,直接就走掉了。
“真是的,死『性』不改。”安年回过身,不忿地硬声说道,“这群家伙怎么也不知道长长记『性』。”
“因为有回旋余地,他们觉得你不可能时时刻刻顾及到吧。”江桦说,“虽然有差距,但也只能吓他们一两次,本来这里也没什么人愿意管这些事情。”
“不能时时刻刻顾及么…”安年思考了半晌,“也就是说,必须得是非常大的优势,大到让这些人彻底失去余地,才能保证所有人都平安无事么?”
“大概是吧。”江桦点头,这话题还不是他能『插』的进去的,只敷衍两下,“但那种人应该不会出现。”
他说完这句话突然就发现安年不说话了,她眼神直直地看着旁边的楼,状似沉思了很久。
“会有的。”她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现在还没有,但是以后…会有的。”
江桦觉出了她话里不寻常的意味:“什么?”
安年被他这么一问,刚才那昙花一现的奇异神情顿时消失,大大咧咧地一撩头发:“啊呀,没什么没什么,当我没说啦。”
像是有心转移话题似的,她抬头看向已经暗下来的天:“都已经这么晚了,应该是要回去了吧。”
不知不觉两个人就已经逛了许久,太阳都已经埋进海平面去了。于是安年就放开了手,向夜幕中跑去:“那我先走了,别忘了答应我的,新年那天要好好玩!”
江桦被她这么说也只能先答应上,就那么看着她脚步轻快地跑去,状态与往常一般无二。只是这去的方向…似乎有哪里不对?
他甩掉多余的想法,在原地站了一会,重又向刚才那片页岩走去,喧闹声还在身后吵着,墙壁上的红纸被吹得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