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轻莲忽感不妙,连忙转过身去。
店铺门口正有二人朝她走来,方才开口唤她的,是比她年长四岁的二姐姐,她长得妖娆妩媚,身上穿的衣裳和发髻都有点勾栏样式。
然她身侧站着的另一个女子,却与她完全相反。
周身的书卷气质,身着素白之色,她清逸高傲的面容和手上拿着的书卷,陆轻莲一下就认出来了此人,她正是陆府嫡长女‘陆书莲’。
“大姐姐,二姐姐。”陆轻莲朝二人行了礼,身后的阿古阿罗也低头轻唤了声大小姐和二小姐。
“七妹妹在这做什么呢?”二人走到面前,二姐甩着自己手上拈着的帕子问着。
“回二姐姐的话,节气即将入夏小院中有些炎热,小娘想找人制作一个乘凉小棚,用做纳凉。”
“这样啊......你的小娘是谁来着?”二姐姐说着说着,就假意忘记了她小娘的身份名讳。
然而她刚问没多久,陆书莲则一唱一和的抢答起来了。
“若我没记错,好像是‘罪臣’翰林院掌院学士之女,林向微吧。”陆书莲轻盈盈的就将这话讲了出来。她的眼神漠视,满身心都流露着鄙夷的气息。
“......正是,大姐姐不愧是读书之人,记性真好。轻莲不孝,已有些忘记小娘过往了呢。”陆轻莲赔了笑脸,面上仿佛真心夸赞,实则她已经愤怒到手中攥紧了画纸。
“噢~原来是林姨娘啊。七妹妹啊,你也别怪二姐姐让你提起这种伤心往事,我可当真是记不得了,哪像大姐姐是天生的读书人,记性好。”二姐姐又接着言语,谄媚起了陆书莲。
陆书莲只是微微一笑,眼中是不屑,她讥讽的回到:“这跟读不读书可没关系,我身为府中的长姐和唯一的嫡女,我自然得关心一下府中的弟妹啊。不过说来,林姨娘的身世倒也是凄惨,往日多么高贵的书香门第,怎么就成了罪臣之女,后来又落入风尘了呢。”
显然,陆书莲还计较着半月前被抢风头事,逮到了机会就口不择言的刺激陆轻莲。
“大姐姐说的是,小娘身世确实凄惨。但是身为罪臣之后,她自己也以此为耻,不愿再提。甚至多番教育轻莲,我姓陆是富商之后,我的母亲也只有大夫人一位。”
陆轻莲一直低着头说话,尽力将自己放的卑微一些,期望她别再找茬。
然而她话刚落,就受到了二姐的调侃。
“哎呦喂,七妹妹你说什么呢。大夫人虽然是我们的母亲,但是我们的生母都是妾啊。规矩有言,妾乃正室之婢,我们日后也只是大姐姐的婢女罢了。大姐姐才是真的富商之后,你竟还胡想起来,呵呵呵。”
听到嘲讽,陆轻莲依旧不恼,而是再次赔上笑脸。
她道:“二姐姐教训的是,是轻莲愚昧,竟然将祖宗规矩忘了,望大姐姐恕罪。”
二人说着,陆书莲虽然表现的面无波澜,但仔细看着,能发觉她眉眼舒松,嘴角微起,内心想是愉悦得很。
“那个,几位小姐,还买东西吗?”掌柜的找到机会,这会终于出言打断了众人。陆家身为西郡最大的头家,他不敢招惹,但眼见着陆府女眷们一直在这拌嘴也不是好的。
“自是买的。”陆书莲回着,瞧着趾高气昂。
稍后,陆书莲带着谄媚她的二姐姐由着店里小斯的引领,看起了已经制造好的精美家具。
陆轻莲则走向掌柜处,打算跟他买些半成品。她将画纸给到掌柜看后,二人三言两语的商讨之后,差不多定了下来。
“图上的意思就是这样,掌柜的。这几种木材的长宽都要缩减一些,然后各要三批。”
“好的,七小姐。那么还是让店中小厮跟着阿古给你送去吗?”掌柜的和陆轻莲很熟,直接问道。
“不用了劳烦了,我带了新的人来。”说着,她将身子挪了些,掌柜的目光这才注意到了阿罗。
“这样啊......不过你要的东西有些多啊,两个人一趟恐怕拿不完啊。”
“这你就放心吧掌柜,我这新来的小厮阿罗力气可大了。”
见陆轻莲一再坚持,掌柜的也不再多说。另一旁,陆书莲也挑好了东西来买账了。
此时陆书莲一边掏着钱一边问着:“方才那些都能在日落前送到陆府的吧。”
“那是当然的大小姐,等下我们就给您送过去。”
“嗯,那便好。”陆书莲说完后,将钱财也给了出去。
在等待小厮给出书票时,她的眼眸忽而落在了陆轻莲的那张图纸上。
疑心和妒忌又漫上心头的她故意说道:“七妹妹天资不凡啊,这张小凉亭画,倒是精妙绝伦啊。”
陆轻莲一闻,骤然看向她。不过好在陆轻莲有所准备,见大姐姐这么得闲,一有空就关注她的天资和画作。于是,她直接将画纸递了过去。
盈盈笑着道:“大姐姐说笑了,这不是我画的。是我托镇上的木工给画的,您看这上面还有他的拓印呢。妹妹轻莲是个愚人,可没有这般本事。”
陆书莲一见,一边假装自己不在乎,一边又偷瞄上处的拓印是否为真。在确认了拓印后,她就浅笑了笑,意味深长。
“如此的话,那你还得加油啊,七妹妹。半月前那句诗......姐姐我可还记得呢。如此天资,你可别浪费了,要多读读书勤能补拙才行。”
陆书莲眼底流露着敌意,心中瞧不起这个庶出的妹妹,但意识里还是会嫉妒她的才华和天资。
“大姐姐抬举了,轻莲一个妾室所出,如何比得上大姐姐的聪慧才智。”
说到此时,陆书莲骤然冷脸,丢下一句:“哼,你也知道。”然后就得意离开了。
待二人走远后,陆轻莲这才黑起脸来,小声咒骂道。
“嗤,愚昧之人。”
陆轻莲手边的凉亭画作,拓印确实为木匠的,不过画作是出自她手。她是西郡名声最高的木匠手下的关门弟子,也是木匠最优秀的徒弟。
待两个麻烦姐姐走后,掌柜的就带着三人到了后仓,开始着人切割她要的木材。陆轻莲的小身板在其中来回游走,一刻不停的盯着木匠,生怕他们将板材给割错了。
阿古和阿罗则在一旁坐着等待,陆轻莲吩咐他们不许随意走动。
这会,阿古突然搭话道。:“怎么样阿罗,小姐果真是个才女,对吧。”
“嗯。”阿罗只应声,点了点头。
他不懂情,不懂世间道理,却懂一个有才之人的可贵。有着不可多得的天赋,她的来日必是光明灿烂的。可阿罗不知道,这已经不是他的山海界了,在这个世道中,女子是不会有出头之日的......
翰林院掌院学士之女‘林向微’也是个有才之人,但却因为王权的一句话,跌落至谷底。她当过风光无限的京城才女,受万人瞩目。也成为了一朝兵败的罪臣之女,颠沛流离。后又落入风尘之中为妓女,自此之后她的世间便再无喜色。
这些,阿罗都不会懂。
云霞渐变,日落将近。陆轻莲督促完所有工程后,阿古和阿罗也就此派上用场。
“阿罗哥,你可以吗,一个人背这么多。”陆轻莲担忧的看着阿罗,即使她早已听说过阿罗的力气很大,独自一个人能背很多柴。但是如今真实看到,倒还是觉得惊奇也有所担心。
阿罗背上挎着很高的木材,比他高上几个头,手上还提着两捆。
“要不我帮你拿一点吧,阿罗哥。”陆轻莲自己手上早已抱了一些小又轻的木材,但看着阿罗这样还是难免揪心。
“哎呀,小姐没事的,阿罗力气当真很大的,你不必担忧。”阿古身上的木柴也不少,他安慰着。
于是,三人就这么出了店铺,好在陆府离着不远,林姨娘也早早开好了小院的别门等待。
东升西落,陆府在西边的方向。红烧的云霞漫天,陆轻莲走在二人中间。今日她穿着嫩色的小襦裙,扎了两个低发髻,长尾飘飘,随着她的步伐飘动,可爱极了。
三人走在路上有说有笑的,阿古和陆轻莲聊的最欢快。阿罗只是平静的看着,他总觉得自己应该也得有些神色才对,但是心中感受不出来,更佯装不出。
快到小院时,林姨娘守在门口望着他们,阿兰阿惠的晚膳也快完成了。
夕阳下,影子被拉的很长,陆轻莲远远就看到林姨娘,她喜悦的抱着怀中木柴狂奔而去。
“阿娘!”
喊着阿娘的声音拉的好长好远,传到了林姨娘的耳朵里。
进门之后,二人将木材先堆到了一边。天色也不晚了,入夜小院没有明灯,也没法劳作。
饭桌上,阿古又和阿惠斗嘴了,陆轻莲也吵闹的说着话。
明明是聒噪的声音,但传到阿罗耳中,他却觉得十分安宁。
“阿罗哥,你多吃吃对面的菜啊,阿惠姐烧的饭可好吃了。”陆轻莲见阿罗只夹面前三碟的菜,就为他夹了一筷子远处的菜,那是一道莲花血鸭。
只不过这道莲花血鸭中,只有些许鸭血和大把素菜并不正经。小院在府中的处境不好,林姨娘每月能领到了银钱并不多。因此阿惠就只能将大菜变着法子的改,换着花样做。
阿罗低眸,看到碗中躺着红油油的菜品。他出神片刻后,就夹起来咬了一口。
众人也都期待着他反应,他咬下一口后,就把多的放回了碗里。
只见他眉头紧皱,却还是趋于平淡的说了一句:“好辣。”
“噗哈哈哈哈。”谁知,等着他的就是一场已蓄势待发的哄堂大笑。
就连林姨娘都捂着嘴笑。自从阿罗来后,大家每天的乐趣之一就是挑逗阿罗。因他是个闷葫芦,不讲话的,就经常被人开乐子。
夜渐渐降临,月色初现,众人才用完晚膳。
林姨娘帮着烧水去了,阿惠洗漱着碗筷,阿兰打扫着院落。
陆轻莲和阿兰阿古又聚到一块了,她像个小大人似的,吩咐起二人明天的搭建工程,事无巨细。
阿古听着懵,但依然配合的点头。只有阿罗是真的一五一十的记下来了,并且能在心中演练起来。
......
良久,夜入深了,大伙都入睡时,陆轻莲此刻又开始挑灯夜读了。
今日她遇见了大姐姐,就算什么话都圆了过去,但见她的面色,这几天也是不易出小院的。
因此,陆轻莲这几日又只能趴在房中夜学一些。毕竟白日小院中会有眼线来打探,她不好温习功课。
烛油慢慢滚下,夜夜如此,陆轻莲的眼睛也不好受。烛火晃荡时,她眼中的字体就总是飘起来,摇摇欲坠一般。
窗外夜虫声作响,冷风徐徐,但好在要入夏了,夜风并不寒凉。
突然,陆轻莲的窗前出现一人,她感受到时,缓缓抬头看去。
片刻后,她惊诧到:“阿罗哥?”
阿罗没看她,眼瞳落在纸笔上,他问:“小姐,纸币可否借用。”
“啊?哦。”陆轻莲迟疑了一会,虽不知他要做什么,但还是将最底下的新纸和墨笔给了他。
阿罗接过,在上面遥遥写下几字。陆轻莲看着他拿笔的姿势和气势,居然像那么回事,于是她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
不久,阿罗将书写好的纸笔还给了她。
陆轻莲接过,一目,才发现是一首诗。
“燕山飞百鸟,秋迟涨春水。莫怨夏来短,唯守冬不寒。”
简短的诗句,其中的意思让她有些难懂。
她皱眉,抬眸问到:“阿罗哥,这是何人所作的诗啊。”
“不知。”
“嗯?......那这诗是何意啊。”
“保持初心,方能始终。”阿罗淡淡的回道。
陆轻莲讶然了会,她又看向那首诗。深刻理解后,才发现真是这般意思。
窗台内,小小烛火光明,照着陆轻莲的眼瞳,闪闪发光。
窗台外,阿罗借着月色,才勉强与内同光。
“竟没想到,是此番意思。阿罗哥,你之前读过书的吧。”
“读书?我不记得了。”阿罗没多思考,便回了。
“噢,对哦,我忘记了你不记得过往。不过如此看来,你之前定也学过,你可还记得别的诗句或名着?”
陆轻莲问后,阿罗又伸出了讨要纸张的手。陆轻莲已然懂了其中意思,递给了他。
之后,阿罗写出了许多惊鸿的诗句和一些她尚未接触过的知识。
陆轻莲叹为观止,她每日偷着念书,许久不去学堂,能学的日渐减少。
如今一看,或许向阿罗请教,能学到许多新的东西。
于是,陆轻莲端起烛火,拿起了所有纸张笔砚,跑到了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