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景轩大败大渝,而后重整西南驻军时,成功掌握西南二十万军权,这两日班师回朝,又加勋了上护军一职,赏了许多金银古玩。
顾望之下了朝,便和刘瑾禾、萧氏两兄弟一同为沈景轩接风洗尘,一时高兴在同春楼吃酒吃的晚了些,亥时过了三刻方才回府。
锦瑟接过顾望之的披风,掸了掸道:“郎君可是去吃酒了?我这就去备点醒酒茶来。”
顾望之揉了揉眉心,应了一声,又问道:“阿瑶呢?在屋里吗?我从同春楼带了些你们爱吃的,叫祁竹带去小厨房了,明日热热当作午膳罢。”
锦瑟抿了抿唇道:“娘子她……她不在屋里。”
顾望之眨了眨眼,看向锦瑟惊讶道:“不在屋里?”
锦瑟踌躇了半晌,吱吱呀呀地也不说清楚,顾望之等了半晌,无了耐心道:“有什么说便是了,做什么吞吞吐吐的?”
“娘子怕您担心,不叫我们同您说,”锦瑟咬了咬牙道,“可我实在是看不下去。凡是您上早朝,主母总要叫娘子早起去站规矩的,原想着是给新妇一些下马威,每日站个一两个时辰便也罢了。可今日不知怎得,竟从早上站到现在了,如今还在惊蛰居里头。”
顾望之顿时一怒,连忙快步向惊蛰居走去,“这些你应一开始就同我说的,母亲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便是想立立威,也决计不会这样为难阿瑶,定是父亲的主意。”
锦瑟一面走一面应道:“是了,主君同娘子说话,素来都是冷言冷语,不曾有过半分好眼色。”
顾望之听着,脸色愈发阴沉,前脚刚踏进屋内,便看见方云瑶站得脚步虚浮,连忙上前搀扶着她,担忧道:“阿瑶?你没事吧。”
一旁的听雪见着顾望之来了,忍不住哭道:“郎君,您可算是来了。我们娘子在这站了一天了,莫说是饭,连口水也不曾给喝过。这才新婚不过一月,哪里就有这样欺负人的。”
听见外堂的有动静,顾怀宇同王熙华也从里屋走了出来。
王熙华见着顾望之,脸色一变,笑容有些谄媚道:“哥儿,你怎么来了?可吃过饭了?”
她可不是有心要同方云瑶为难的,那都是顾怀宇的意思,可千万别怪到她头上来了。
顾望之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又凉凉看了两人一眼,道:“我同阿瑶还有事,便不打扰父亲母亲了。”说罢便搀着方云瑶要走。
“站住,”顾怀宇一呵,怒道,“这就是你同双亲说话的态度?你眼里可还有规矩?”
顾望之闻言脚步一顿,不由从鼻尖冷哼一声,她今日原本是不想同顾怀宇吵的,免得叫阿瑶为难,既然他这般不饶人,那也莫要怪她了。
“什么是规矩?欺负儿子刚过门的新妇便是规矩?阿瑶又犯了什么错处,叫父亲这样为难于她?”
“是这样的哥儿”王熙华见着气氛愈发剑拔弩张起来,连忙出来打圆场道,“这,这瑶儿不是不能生育吗,你父亲便想着,给你先纳上两房妾室,也好为我顾家开枝散叶。”
“可……可谁知你这新妇倒是有些妒性,竟找了百般理由推辞,就是不肯收。主君这才动怒,罚她一罚。”
顾望之闻言,看向方云瑶伸手拍了拍她的手心,示意她不必担心,又对着顾怀宇道:“是我不愿意,同阿瑶何干?大哥哥不是有了个儿子吗,顾家开枝散叶叫大哥哥开便是,我只要阿瑶一人便足够了。”
“混账!”顾怀宇一拍桌子,厉声道,“你大哥哥是庶子,你才是顾家的嫡子!你当初娶她,是奉了圣旨的,我不好说什么,可你却同我说你不纳妾,要一生守着她一人,你可知顾家后嗣延绵皆系於你一身,你身为嫡子连这些觉悟都没有,你对得起顾家的列祖列宗吗?!”
“父亲如今想起我是嫡子了?”顾望之只觉得好笑,“当初将我同两位阿姊丢在云茗轩任人欺凌时,可曾想过我是顾家嫡子?”
“你……”顾怀宇顿感气噎,指着顾望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顾望之冷笑着道:“我娶阿瑶,不是叫她来做顾家传宗接代的工具的,女子也并非只有相夫教子这一件事可做!”
顾怀宇瞪大眼睛,“这等有违纲常礼法之话你竟也说的出口,怎么?还要这天下女子都登堂入室,都反了不成?”
顾望之瞥了他一眼,知晓道不同不相为谋,此刻也懒得在同他多费口舌,只道:“父亲既不喜欢阿瑶,也不喜欢我,那过几日我们便搬出顾府,叫父亲眼不见心不烦。”
方云瑶闻言一惊,顿时握住顾望之的胳膊,摇了摇头道:“阿望,不可……”
“父母尚在你就要另府别居!”顾怀宇怒极,又指着方云瑶吼道,“妖妇,定是你这个妖妇作祟!顾望之你当真要为了她背弃尊亲不成?”
顾望之见他发癫,连忙将方云瑶护在身后,淡淡道:“同阿瑶无关。这宅子是我在三个月前便定下的,那时便开始着手修缮了。不出十日,我们便从顾府搬出去。”
“啪!”顾怀宇猛然抬手便是一巴掌,狠狠打在顾望之脸上,“不孝子!你这个不孝子!”
方云瑶吓得一惊,连忙上前扶起顾望之,见着她鼻尖缓缓流出血迹,咬着唇几乎要哭了出来,从怀中掏出帕子便颤着手小心翼翼地为她擦拭,“阿望,你没事吧……”
顾望之摇了摇头,站起身,看着顾怀宇冷冷道:“我乃当朝四品官员,便是另修宅邸也是合着律法的。且此次望之并非是来请求父亲同意,而是告知父亲,不论您愿不愿意,这家我都般定了。”
说罢便不顾身后一片怒骂砸摔之声,牵着方云瑶便从惊蛰居中走了出去。
“你这又是何苦,”方云瑶抿着唇,轻叹了口气道,“他到底是你的父亲,你不必为了我同他闹得这般难看。若叫外头传出去,只怕会坏了你的名声。”
“父亲?”顾望之闻言脚步一顿,嗤笑一声道,“从母亲逝世他不曾掉一滴眼泪,从他将叫我们姐弟三人丢至云茗轩不管不问十余年,从我阿姊殒身他甚至不敢出一言为她道句不公时,他便早已不是我的父亲了。”
顾望之摇了摇头:“他从不在意我,他在意的是顾家的脸面,顾家的荣光,他在意的只有他自己。这样的人,怎配为人父,如何为人父?”
“阿望……”方云瑶哽咽着握住她的手心。
顾望之闭了闭眼,牵着她宽慰道:“阿瑶,我想搬出顾家已久,并不是全然为了你,你不必有什么负担。”
“还有,”顾望之掰过她的肩膀正色道,“阿瑶,我希望你自由、快乐。你不必守规矩,不必懂礼教,更不必小心翼翼看着旁人脸色过日子,我希望你永远都是当初在徐州那个意气风发的小女娘,而不是面面俱到的方云瑶。你可以是任何身份,可首先,你得是你自己。”
方云瑶闻言,顿时只觉得这些年的委屈、愤懑都在此刻尽数爆发,她一把抱住顾望之,哭得泣不成声:“阿望……”
她是武侯家出身啊!她原先个会爬树,会捉鱼,会偷跑出学堂逛庙会的小女娘。
可这些年的礼教、束缚将她压得喘不过气,人人都告诉她,她是大娘子,她要稳重、她要端庄、她要能将阖府上下打理得妥帖,要能够延绵后嗣、侍奉夫君。
可她明明……她明明也是阿瑶啊,是那个最最快乐自由的阿瑶。
顾望之伸手抚了抚她抽噎的后背,眨了眨眼睛道:“明日,可要同我去看看我们的新宅子?”
方云瑶抹干了眼泪,破涕为笑道:“要去!”
这宅子大半是赫连玦出的钱,无论是地段还是布局,都算得上是京都内出挑的。
顾望之带着方云瑶看了莫约一个时辰,也就只看了个内外院,后面花园和池子还都没见着呢。
“这宅子本就敕造的极好,”顾望之替方云瑶介绍道,“我基本不曾动什么,只重新添置了些家具进去,又将重新上了漆,现下也干了,过两日便能住人。”
她牵着方云瑶进了内院,道:“内院里有个极大的空地,皆是你若要办个宴会什么的,可邀请女眷们来此处。”
“哦对了,咱们的院子里,我将右侧那面打通了,做个了两室的书房,外头是我的,里面是你的。还叫祁竹搜罗了许多古籍卷轴放进去,方便你着史。”
方云瑶笑道:“难为你想得这般周到。”
顾望之嘿嘿一笑,拉着她便往花园里走,“后面的花园还没修整完,我不懂这些,到时候搬进来了,多买些女使婆子还有小厮。你看着种些什么便是了。花园后面些有个小湖,你也看着你喜欢的修整,主要是湖中心的那个亭子,我觉得甚好。”
顾望之指着不远处的凉亭道:“夏日里我们可以泛舟过去,一览湖景。”
方云瑶看着也十分心动,“届时种些荷花进去,我可以同你做莲子羹。”
“好啊,”顾望之笑道,“那便要辛苦你这个大娘子了。”
方云瑶轻笑一声,随即又有些犹豫道:“原先在许家,那宅子没有这般大,我打理起来都费劲。如今你这阖府上下,我倒是真怕我打理不好。”
“哎呀,”顾望之拍了拍她的肩膀,宽慰道,“你只需说个大概,剩下的便交由下人去做便是了。若是实在懒得管,便扔给锦瑟同春心,我瞧着她们两人最是闲不住。”
“诶诶,郎君可莫要羞煞我们了,”锦瑟连忙摆手道,“您叫我照看个韶安院还行,这偌大的顾宅,我可不成。”
顾望之转了转眼珠,一拊掌道:“那便叫四姐姐来帮忙照看!永信伯府比我家这宅子还要大些呢,四姐姐定有法子的,届时叫她教教你便是了。”
听雪闻言捂嘴笑道:“不若将老太太也请来,让她老人家再重头教一遍姑娘如何打理内宅。”
“好啊你,”方云瑶鼓着脸颊,伸手挠了锦瑟一下,“你敢取笑我。”
四人又是一番嬉闹,待得乔迁新居,又是五日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