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季芳脑子瞬间停摆,她看向张皓,疑惑地嗯了一声。
张皓干脆坐起来,顺了顺一头乱毛,叹了口气:“是真的啦,这种事我还不至于骗你,我早就知道了,只是……他们都以为我不知道。”
他耸耸肩,一脸不在乎,是当真不在乎。
季颖有孩子?季芳用了好一会才恢复正常,一个12岁的男孩,在罗马?
“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可不能开玩笑。”她用一种不敢相信的口吻说。
张皓对着空中翻了个白眼,干脆一吐为快:“保证真,童叟无欺的真,我爸喜欢那个小儿子,保护得跟什么似的,根本不让他接触外界一点点,季颖每次去看,都像做贼一样。”
他能知道其实也不过是偶然。
他很小父母就离婚了,大一点,他就跟着父亲移了民,大部分时间都是跟着保姆管家过的,还有就是寒暑假回国跟亲妈待几天。
12岁那年,亲妈再婚,他就从每年两次回国变成一次,但这几年他都没回去,都是亲妈想他的话,出国来看他。
不回去的原因每年都不同,有一年是临时发现护照过期,有一年是被张文洋安排了旅游,有一年是张文洋生病,错过了航班。
反正拖来拖去,阴差阳错,他也就有好几年没有回国。
不回去就不回去,他也不太想,亲妈会出国就行了,他又不缺什么,快活得很呢。
“偶尔会想我姥姥姥爷,但也还好。”张皓翻身趴在床上,跷着脚,像个最普通的小孩。
“发现你姐有个我爸的小孩,就是一年前我过18岁生日时,我已经有三个月没看到老爹了,他答应那天来看我,陪我吃饭,结果饭吃到一半,接了个电话就走了。”
“走了也就走了,可他是接了电话后直接从餐厅去后院,上直升机飞了,连回头和我说一声都没有。”
张皓笑,有些说不出的惆怅,那是自己18岁生日,他还给父亲准备了礼物呢。
当时他就想:人家过生日是收礼物,自己反过来送礼物,老爸应该会高兴,第二天应该会带自己去看切尔西的足球联赛。
结果,饭还没吃,主菜还没上呢,老爸就失踪了。
02
张皓气疯了,他因为这个,一个月没有和父亲说话,但张文洋浑然不知,也浑然不在意。
“我觉得很不爽,但一个月后我爸来看我,我还是很高兴的,我那天提前回家,上楼时,我听见他在书房里和季颖通视频,声音很大,那边有个男孩在叫爸爸。”
说着说着,张皓连阿姨都不叫了,直接称呼季颖的名字。
张皓有种说不清楚的怅然,没有多难过,只是怅然,好像大梦初醒一样。
他至今都记得自己那被雷劈了的震惊,差点从楼梯上一头栽下去。
父亲和他说过,说自己老了,云涛实业就是他的,等他大学毕业后就进入公司,说在香港的大哥就是个工具人,只是勤勉的全天候的机器人而已。
一件东西,当它注定是你的时候,是可有可无的,但有人抢时,就完全不一样了。
“我后来去问阿斯,磨了他好久他才说了一点点,接着我再讨好季颖,有次就在季颖的手机里,看到了他们一家三口的照片。”
藏得很深,在一个加密文档里,但张皓还是看到了,只要有心,就能看到。
季颖每个季度都会飞来欧洲,一待就是一个月,说是度假,实则是在陪孩子,还陪张文洋。
她喜爱华服是出名的,每个季度都来意大利看服装,米兰是不逊色于巴黎的时尚之都,她的理由很充分,时间又很充足,季家一向不严管孩子,自然来去自如。
“那个弟弟很聪明,比我聪明多了,听说12岁就学到了高中,在一个私密性很高的贵族学校,还听说……明年,他要提前进入大学了。”
张皓看着季芳,眼睛里的情绪很复杂,“二姨,你们季家的孩子,是不是都很会读书啊?这基因也太神了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张皓明显感觉到这大半年,父亲对自己敷衍了,学业他也不再关心,自己过得好不好,他好像也不在乎了。
张皓笑着戳了戳在发呆的季芳:“你说季颖也挺奇怪的,她到底是什么时候跟着我爸的?他们的孩子都12岁了,说是才在一起几年,那是骗鬼吧?”
“可既然在一起那么多年了,干嘛现在才公开啊?”
03
季芳在床上翻了个身,睁大眼睛盯着五彩斑斓的吊灯,心里苦笑了好几声。
她怎么知道……这两天,最让她意外的,除了多年的丈夫让,就是大姐了,这一个个……都在跟她玩潜伏呢。
她一直以为自己很了解季颖,大姐是个心直口快之人,但现在看来,是她错了,还错得很离谱。
季芳茫然,她其实比张皓还茫然。
“不过至少现在,有些东西应该还是我的……”张皓嘟囔着,“我爸的遗嘱早立了,他的律师前些日子和我说,我爸没改过遗嘱。”
张皓眯了眯眼睛,只要没改遗嘱,那就是他依然是老爸唯一的,全部的,继承人。
虽然老爸才四十五岁,现在高兴还为时过早。
张皓像个小孩一样,东一句西一句,不知不觉把自己掏了个底儿掉,还浑然不觉。
说着说着,他说困了,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叫季芳记得天亮叫他,他要下船。
季芳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给季齐发出了一条信息:张皓说季颖和张文洋有个儿子在罗马读书,才12岁,明天季颖应该也会下船去看儿子,不会再跟去中东。
身边的童韵文也已经睡着,疲惫的女孩鼻息沉沉,睡得很香。
季芳却轻轻咬着嘴唇,半点睡意都没有,双目炯炯,清醒无比。
快五点了啊……马上就要——天亮了。
…… ……
时间被无限拉长,度秒如年;还是时间被无限缩短,光阴似箭。
无论哪一种,天亮依然准时来到,朝阳顺着海平面碾过来,像一个巨大的车轮,把整艘游艇拉入了明亮的白昼。
清晨的甲板上,有人在做晨礼,对着初升的太阳。
餐厅纷纷开了门,热闹了一晚上的酒吧则陷入了新一轮的沉寂。
工人们把巨大垃圾桶一个接一个送上运送带,准备到达时立即卸货。
04
游轮长鸣,往不远处的齐维塔维奇港口驶去,那里距离罗马市区70公里,是来往大型游轮货轮的固定停靠点。
据说游轮会在罗马停靠大半天,下午三点才会启动,重回大海。
不少客人都整装待发,准备下船游玩一番,到点再上船。
医疗中心的医生护士们在病人间穿梭核对登记,有些病人下船后将不再上来,他们必须做好笔记核实。
诺维娜一脸病容,靠在她的助手身上,也站在甲板上等,一副病恹恹,迫不及待等待下船的模样。
万姿扶着老师,回头对戴着帽子蒙黑纱的周雪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上自己。
周雪带着黑色手套,一身黑,全身上下密不透风,她低眉垂目,默默点头。
岸边的水泥桩子都能看到了,所有人都在等。
而就在此时,不知道哪里传来一声闷响,像憋着的哑炮。
“怎么了?”诺维娜听到了,问。
万姿茫然摇头,心里大叹了一口气,这是地下密室那边定时引爆了吧?邱组长的计划能安然无恙吗?
游轮太大,小小的噪音很快被人忽略了,她们感触更深的是几分钟后,游轮撞上岸边停下的那一个摇晃,比那声闷响来得更贴近眼前。
很快搭桥倒下,人们排着队,先让病人走,一切都很有次序。
大船的下方有人在尖叫,但声音太小,也很快淹没在人群私语声中。
“周雪你跟着我走,在罗马待一天,我们明天去米兰再返回巴黎。”诺维娜说。
周雪回头去找许欢宴,知道看不到,也知道他现在不知在哪里,但还是伸长脖子看了好一会。
“好的,老师。”她转回头,乖巧应了声。
万姿手掌托着老师的腰,步伐稳定,三个女人鱼贯穿过桥板,终于踏上了陆地。
05
人分成好几路,路边有安排的当地救护车在等待,万姿看见凯特把人一个个往救护车里塞,忙得满头大汗。
季齐在不远处抬了抬帽子向万姿他们打了个招呼,他变成了一个中年大叔,拄着拐杖慢慢走开,一副腿脚不便的样子。
人群乌央央挤在码头,整艘船应该下来了大半,大部分人都是下来透气和短暂游玩的,码头上四散开,到处都是人。
万姿听见一个声音越来越大,直接喧哗到了耳边。
“楼下的储藏间破了一个大洞,船体进水了……”
身边的周雪人颤了一下,万姿抓住一个路过的人问,问怎么了?
她们极目望去,除了黑压压的人头,别的都看不到。
“说是热水管道还是烧水炉爆炸,我也不知道,反正听人传来传去……你看那边都冒烟了,好几间屋子都炸了……”
那人说的是法语,含含糊糊咕咕噜噜,如果没有诺维娜,万姿周雪一个字都听不懂。
万姿听见尖利的口哨声,还有远远的,从船上传来的报警声,但即使这样,大部人还是各干各的,没有被影响。
“我的车来接我了,我们先上车,别管了,那帮小伙子能处理好。”诺维娜左右手一手一个,拉着万姿和周雪往码头外走。
她在米兰也有工作室,那里的员工一路开车到罗马,过来接她了,现在是最好的离开时机。
万姿也拽着一步三回头的周雪:“别回头看,一个个都会脱险的,走。”
上了车再往游轮那边看去,看见最后一批从游轮上下来的客人。
前面那一群人有十来个,围成人墙往前走,而在人墙最中间的,是两个并肩走着的女人。
正是季芳和童韵文。
06
让伸手挡在妻子面前,护着她,跟以前人挤人时一样,当妻子的前盾。
季芳和童韵文交握的双手上,手铐还在,被一条丝巾绑着挡住。
季芳轻轻推开丈夫:“你不用跟着我,我现在就带她去机场。”
让整个肩膀都垮了下来,不无沮丧:“瑞万卡,小亲王说了会放她就一定会放,我也去机场。”
季芳看了眼在他们前面走着的季颖和张文洋,想起季颖隐藏起来的那个儿子,只感觉可笑和叹息。
张皓背着包过来:“二姨,我跟你走。”
小孩大大咧咧的,“你带我来的,可得把我带回家,不过……我听说罗马很好玩。”
他笑问,“韵文姐,你要不要留下玩几天?”
童韵文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她几乎成了惊弓之鸟,只想赶快回家。
药物作用还没有过去,人始终有些呆呆的,也在持续低烧中。
乱糟糟的另一头,有人跑来跑去,惊动了前面的保安队长亚瑟,他带人跑去处理了,小亲王是最后一批下船的,前呼后拥,架子十足。
路边一辆黑色的奔驰,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让打开车门等着,季芳牵着童韵文绕过他,上了另一辆车。
让赶紧跑过来拉开车门坐进来,这辆车是金教授安排的,季芳现在处处小心。
季芳看向车窗外,季颖也在上车,矮身进去的那一瞬,她回头看了一眼。
姐妹俩目光越过人群交接,彼此都顿了顿,然后视若无物般掠过对方,看向他处。
“去机场。”季芳轻声吩咐,她转头看着让,看进丈夫的蓝眼睛里面。
“我不会跟童小姐回中国,等我看着她上了飞机,我就回马赛。”
让抬手想摸摸妻子的脸颊,手举到一半垂了下来,不再言语。
隔着人群和车辆,码头另一侧的一个通道上,工人们终于把一个个巨大的垃圾桶推上了托运车。
一车装十个,足足装了七八车。
“好了!”工人关上车门,喊了一声。“走吧。”
路边一排蹲着抽烟的托运车司机起身,丢了烟头上车,旁边厕所跑出一个司机,提着裤子上了第三辆托运车。
托运车一个接一个发动,稳稳向市区开去。
第三辆车的驾驶座上,许欢宴推了推帽子,露出了一双带着笑的桃花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