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周雪及时捂住嘴,掌心一片红,她骇得整个人抖了一大下。
喉咙里像有好几把小刀在来回戳一样,连呼吸都在嘶嘶啦啦地疼……嗓子不会又坏了吧?
周雪来不及再多悲伤一秒,下面的许明月很快就发现了她,他傻傻抬头,歌声停了,人也呆了。
周雪用力咽下喉咙里泛起的血腥气:“我来通知你们……”
谢天谢地,还能发声,只是嗓子好难听啊,又像破风箱了,她顾不得,努力把脸贴在了网格上,“你们等会儿。”
底下的弟弟晚一步被惊动,他抬头看见了通风口上一双黑幽幽的眼睛,吓得就要尖叫。许明月迅速捂住了他的嘴。
“嘘……”他轻声说。
他躺在地上,直直看着上头,眼睛里全是热切而又强烈的渴望,还有一层又一层涌上来的眼泪。
周雪从小腿的兜里摸出贴身的螺丝起子,头灯还是管用的,虽然小巧但亮度足够,那个通风窗的铁网是用六个螺丝钉死了的,她只要拧开它们就好。
带不了太多东西,但带了几个小工具,只是为了以防万一,结果当真派上了用场。
周雪动手能力还行,和妈妈在一起的时候,家里的东西她拆拆弄弄,小玩意不在话下。
只是爬久了,空间小,肌肉都麻了,动作慢了不少。
耳机里的通讯器早就坏了,没有一点声音了,胸口的摄像头也不知道哑了没有,那个只能录像,不能通话。
进来多久了?半个小时?四十分钟?不记得了,汗已经没了,只剩下闷热的头晕脑胀。
周雪手指一直在发抖,僵硬得像木头人一样,平日里两分钟就能拆下来的东西,今天用了三倍时间都不止。
好几次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她就看见底下两双亮晶晶的眼睛,那么期盼地看着她,瞬间,她就又有了力气。
过了二十分钟,周雪终于掀开了两层铁网的通风窗口。
02
早就没有声音了,摄像头也不知道是被剐蹭到了还是真的也热化了,在周雪爬到一半的时候,就消极怠工了。
滋啦啦一下,黑了。
许欢宴捏着烟头在阳台上抽烟,人已经前前后后里里外外,不知道转了多少圈了。
他心急如焚,急到腿都哆嗦起来,幸好还存几分理智,不让自己贸然冲去洗衣房。
去了也没用,就他那个子,劈成两半才能挤进去。
“再等等。”陆景明说,万姿也在通讯器那头团团转,他左边好友右边女友,来回安慰。
“已经一个小时了,一个人在狭窄的近乎密闭的50度管道里能待多久?”许欢宴每个字都很沉重,“我不该让她去的,万一晕倒了怎么办?”
他无比后悔,是啊,万一周雪脱水晕过去了怎么办?没有人能救她,她只能自己晕过去,自己醒来。
自己真混蛋,没本事,还拖累了女友。
“那你现在能怎样?”陆景明反问,许欢宴呼吸一顿,无言以对。
“等等吧,邱组长说了,如果两个小时还没出来,我们只能冒险制造骚乱了。”
谁都不想那样打草惊蛇,但这一个小时,度秒如年。
许欢宴用力地深吸一口气,许久才缓缓地彻底地吐出来,仿佛借由这口气,把所有挥之不去的沉重,都暂时从眼前抛开。
“再等一个小时。”他低声说,“我再等她一个小时。”
另一侧,周雪差点把整个脸都伸下去喘气,能呼吸到不是管道里的空气,哪怕也不太好闻,但让她如获至宝。
可惜她脑袋没那么小,伸不下去,她先把许欢宴的纸条丢下去,然后借着他们看纸条的功夫,四下打量起了这个密室。
许欢宴提醒过,要注意密室里的摄像头。
可是没摄像头啊,除了一个孤零零的灯泡和一张床垫一张薄毯,密室里什么都没有。
03
“这里最早是为了隔离保温室和冷冻室才造的。所以没有摄像头监控,刚开始就没装。”许明月好像看出了她的疑惑,开口解释。
就像这里的墙,一面火热,一面冰凉。
他也已经看完了许欢宴的纸条,上面很简单,只有一句话:来的是你大嫂,我会救你,你听她说。
他把纸条给弟弟许灿星看,许灿星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刚才是五百瓦,现在是五千瓦。
“真的是大哥?我们真的有大哥?”
许灿星惊喜连连,第一次实验所见面时,他烧得糊里糊涂,对许欢宴没印象,醒来后哥哥提大哥,他还觉得哥哥在骗人。
他失踪时才五岁,实在太小,后面又经历太多磨难,自小身子弱,老生病,早些年,每次都是惊惊险险熬过来,别说许家,只要不是眼前的一切,他都记不住。
他也不想记住,他只想和哥哥在一起,哪怕受折磨,苟且着活下去,也行。
他对哥哥的话将信将疑,哪里有什么大哥?如果真有,为什么不早点来救他们?
这个惊喜太意外,许灿星眼泪涔涔的:“哥哥,你真的没骗我,大哥真的会来救我。”
他才刚满二十岁,身形是那种修长纤弱的,有点病态的美少年。
许明月摸了一下他的头,动作温柔无比:“我当然不会骗你,这是大嫂。”
“大嫂。”许灿星老老实实看着天花板叫。
周雪整个人轰地一下,感觉温度硬生生又升高了二十度,自己都要烧开了。
“嗯,”她故作镇定地点点头,从腰上卸下匕首抛下去,“他们有没有虐待你们?”
“那倒没有。”许明月说,他比弟弟更像许欢宴,像的是他们的神态,都有种临危不乱的镇定。
他们的确没有为难俩兄弟,一日三餐饮食喝水,该有的都有,都是正常的,甚至于还有肉和饮料。
“他们不会为难我们的。”许明月很平静,“因为我们是祭品,他要保证活埋之前,我们身上不能有伤口,不能出现瑕疵,要心情愉快,貌似自愿赴死。”
只有这样的人,才有资格陪着老亲王一起上天堂。
04
周雪用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们说的是什么:“什么祭品?他们那个教,葬礼里没有活人祭啊?”
几大宗教的葬礼如果非要从本源上来说,那个教其实是最朴素的,三项基本要求是土葬、从速、从俭。
而且教法规定善葬亡人,是活人的善举义务,在亡人待葬期间,不宴客,不服孝,禁止袭用非教法规定的一切习俗。
“教义是教义,解释是解释,如果都按照教义来说,那就没纷争,天下太平了。”
许明月淡淡笑了笑,不知道是心酸还是什么,笑容看着让人心里难过:“而且,他不会说我们是活人祭,我们这叫心甘情愿跟着老亲王去。”
这样也行?!周雪停了好一会儿没说话。
“你们要小心,这个门。”许明月指了指面前的铁门,“内外共三层,隔热隔冷,不好打开,你们打算怎么救?”
总不可能都爬管子吧,那是笑话,就这排风管,除了周雪,谁都爬不了。
周雪趴在上面,轻声轻气:“你别管那么多,我们总有办法的,总能想到办法的,你把他们送饭的时间告诉我一下。”
许灿星一直在一边装乖,没说话,听着哥哥和顶上的大嫂说话,一言一语的,周雪最后把一个很小的对讲机丢了下来。
“手机没法带,这里没信号,这个范围是一百米,又扛住了高温,100米正好是你这里和洗衣房的距离,我们明天晚上会想办法和你联系,告诉你计划。”
周雪看了眼腕表,已经进来一个小时零二十分了,要走了,不然外面的人会担心。
“我要走了,你们坚持住,你哥说他会带你们回家。”
周雪此话刚落,突然看见许明月眼圈鼻子全红了,一直躺着的许明月突然站了起来。
他站起来,许灿星也站了起来,他的视线跟着哥哥走。
密室很高足有三米,许明月伸长手,许灿星跟他一起伸着手,但离周雪还很远。
周雪愣了愣,艰难地转了个身,肩膀都拧疼了,她把手伸了下去。
05
碰不到的,再伸长胳膊都碰不到的,周雪挣了挣,又再挪动一下,像只笨笨的竭力踮着脚要够着树叶的笨长颈鹿。
许明月突然转身抱起许灿星,把他整个人托起来,许灿星一下子升高了,他碰到了周雪的手指,男孩咯咯笑了起来,眉眼间开出了花。
周雪捏住许灿星的手,眼泪一下子狂涌而下,一颗颗掉在许灿星仰起来的脸上和地上。
“大嫂。”许灿星叫了一声,桃花眼里都是星光,一闪一闪的。
“哎。”周雪应了声,她的脸被眼泪中的盐浸泡痛得要命,却控制不住。
许明月抱不住,把弟弟放下。
“我会等着的,”他喘着气说了句,“我会活下去,等着,等大哥来救我们。”
这短短一生,他有过无数次放弃的想法,但最后还是一次又一次坚持了下来。
蝼蚁尚且求生,更何况是人,世界丑陋,黑暗,但他还没看到阳光,他舍不得死。
“我等大哥带我们回家。”许灿星小小声说,他朝周雪笑,笑得乖巧可爱。
周雪把铁网格草草固定了一下,开始往后退,她的眼泪不停,一直在哭。
都热成这样了,出了这么多汗,就只剩下盐水蒸发了,怎么还有那么多眼泪呢?
眼睛好痛,眼脸里面都在火辣辣的疼,呼吸都不够了,空气要没了,怎么还会觉得那么那么难过?
周雪往后退着,退到快一半头晕目眩先昏过去了一会会儿,但很快就醒来。
她浑身僵硬,疼痛都没感觉了,只剩下硬到麻木的身躯。
“别害怕周雪,别怕啊,欢宴在等着呢,可不能死在这里,死在这里多难看啊,丑死了也臭死了,而且我死了,就没人陪欢宴了,他又会回到那种泡妞的日子里去了,那可不行。”
“那是我男人呢,怎么能再给别的女人花钱呢,我可不答应。”
“还有弟弟呢,弟弟他们等着我带消息回去,等着我救呢。”
周雪闷声哭起来,一边哭,一边一点一点往后挪。
06
许欢宴站在巨大的洗衣机旁,身边不远处,是季齐在和洗衣房女工说笑,再不远处,有邱组长他们。
已经两个小时了,再过几分钟,如果周雪还不出来,他们就要制造骚乱,想办法去通风管道里寻人了。
能寻到什么样的人?周雪是否还活着?会不会被活活憋死了?
许欢宴不敢想,思绪只要往那个可能性上飘一秒,都是铺天盖地的,让他痛不欲生的痛。
他不该让周雪去的,无论她怎么求都不应该同意的。
弟弟没救出来,又失去了爱人,那他算什么?真正的天煞孤星吗?
嘀嗒,嘀嗒,时间在往前走,许欢宴感觉自己脚站酸了,然后木了,没知觉了。
他扶着洗衣房的墙壁,仰着脸盯着上面那个排风管细细的裂口,眼睛发酸,心里发苦。
周雪……他茫茫然地想:她还在吗?
已经过了两个小时了,许欢宴想着,他慢慢垂下头:“邱组长,我们不等了,行动吧。”
邱组长说不出话来,很久才说了句:“好吧,我这就通知下去,你们先撤到摄像头死角……”
他们打算在一楼、二楼各制造一起打架斗殴,引来保安处理,这边再派万姿进去,把周雪想办法弄出来。
万姿会比周雪更艰难一些,但不是不可行,她本人也答应了,陆景明也没意见。
“等会。”万姿突然在通讯器里喊,“我听到了周雪的声音。”
大家都以为的早就融化失灵了的周雪的通讯器,突然发出一点嘶嘶的声音,像布满雪花的显示屏,全是杂音。
“我出来了……呼……呼……好热,咳咳……好热啊。”
许欢宴抬头,看见了周雪的一只脚先出现了管道的缝隙中,他赶紧拉开细缝,周雪的人一点一点,从缝隙中掉了下来。
他迅速捡起地上的黑袍,整个一展开,把周雪给罩了进去。
周雪人滚烫的,呼吸急促,她站不稳,人都是麻的,身体就像一截棍子。
露出的脸通红,皮肤上竟然出现了一点点干裂的细纹,手上的布条都蹭没了,似猪蹄一样红彤彤。
许欢宴抱着她就要走,周雪轻叫了一声:“别抱,扶着我走,这种打扮哪能搂搂抱抱?”
她声音嘶哑,带着闷咳。
许欢宴马上松手,扶着她小心翼翼走。
另一侧,季齐和组员们肃清了路上的障碍,把人一路送上了楼。
房间里的万姿和陆景明不约而同松了口气,陆景明那口气还没放下,手边的手机就响了。
来信息者——张文洋。
“景明啊,我们的逼空计划五天后的周一启动吧,那是一个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