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许欢宴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坐着的人看许欢宴,而他们这一群人,则去看舞台中的那两个兄弟。
“那是什么?”张皓拨开阿斯,拨不开就用力推,外加狠狠瞪了一眼。
“这是……”童韵文停了停,“他们说是新货,还说有演出,具体是什么就不知道了。”
她显然害怕还没有褪去,人缩在季齐身后,还在瑟瑟发抖。
季齐干脆把她揽过来,抱在了胸前,用半边身子给她抵着,暖着。
他也皱眉,这个地方有血腥味,而且这些所谓的中年宾客,明显个个都不像是好人。
他有些别扭,也不知道是这个地方别扭,还是这些人别扭,总之就是别扭。
“什么叫新货?人都呆呆的,还表演什么?”他心直口快,有什么疑问都直接问出来,“表演魔术,铁笼逃生吗?”
周雪一直握着许欢宴的手,只有她感觉到了许欢宴的变化,他的手指到手臂,还有半边她靠着的身子,全都是冰凉的,直冒寒气。
“这两个人和欢宴很像。”她依然硬着头皮挑明了,无论是为什么,挑明才是最重要的。
张皓哦了一大声,哈哈笑,他最没心没肺:“是啊,是挺像的。”
一群人已经杵在这里好几分钟了,阿斯也好,控场人也好,甚至主持人都下台了,都想把人劝走,可惜无一成功。
张皓、季齐和许欢宴,三人就像打铁一样,你一句我一句,硬生生把话题撩了起来,没法收尾。
许欢宴更是嚣张,他直接往舞台前走去,一边走还一边笑:“我倒是要看看有多像,我长得有这么大众脸吗?”
他回头对众人说,“你们还别说,港剧明星里的那个张国荣和我也挺像的,曾有人说过我是小张国荣,我真有那么大众脸吗?”
万姿一手心的汗,被许欢宴的话引得跑偏想了想,还别说,那个港星还真和许欢宴有点像。
人生,到处是撞脸啊。
02
主持人拉了许欢宴一把,伸手要阻止,被许欢宴轻轻拨开,人很快就凑了上去。
因为笼中人是站着的,所以铁笼占地很小,许欢宴扶着铁栏杆,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了笼子里的“人”好几眼。
看完左边那个“哥哥”,又去看右边这个“弟弟”。
笼子里的人纹丝不动,同样地垂着眼眸静立着,没分一个眼神给他,半个都没有。
许欢宴双手捧着脸颊,轻轻一叹:“哪里像了,明明我更好看。”
那是,他到底显得更贵气一些,眉宇间的自由随意,又哪里是笼中人可以比拟的。
而气质又决定了一部分长相,所以这三人,乍一看很像,可仔细看,却又不是那么像了。
许欢宴这句自恋的话,再配上他英俊的长相,当场引来了阵阵笑声。
有人应和着说:“这两人是玩物,怎么能和您比呢?”
谁都不知道许欢宴的来历,但能跟在小少爷身边,又是小少爷的客人,说两句奉承话,总是不为过的。
许欢宴笑得无比灿烂,他语调清淡却随意地说:“要不要走?这里没上面热闹。”
主持人抹着汗,恨不得马上送走他们,他手掌背在后面招手,这回有人回应了。
舞台上的铁笼缓缓上升,渐渐退了场。
喧哗声刚刚起来,马上主持人就热场:“今天小少爷在,我们就不搞那么多少儿不宜,来点正式的,正式的。”
有人表示不满,大声吹了声口哨,但也没有了下文。
张皓有些洋洋得意,置许欢宴的提议于不顾:“来都来了,就看看呗,在下面搞这么个会场,我爸也真会想。”
季齐有些疑惑,他偏头看过来:“这和你爸有什么关系?”
他后知后觉:“小少爷是你?这是你爸的场子?”
他刚才只顾着寻找和安慰童韵文去了,所有的感知都是后知后觉才启动。
只是疑惑一旦产生,就像生根发芽一样,瞬间扎了根。
03
“对啊,我爸和让叔叔合作,他们一起弄的,一个出地一个出演出,有钱一起赚。”
张皓大摇大摆地往空下来的某个沙发座而去,阿斯在一边劝着,想要他先离场,他不干,嫌烦,瞪了阿斯好几眼。
季齐略略惊心,他面上不动声色哦了一声。
如果是大姐夫的场子,他去问二姐夫讨入场券和包厢的时候,并没听到他们提一句,连顺带都没有。
是不是……不用特地交代了,带上张皓就一切明了了?
……可哪里不对……
到底是哪里不对?
季齐嘴角苦涩,感觉心底有一丝难解的哀伤,他感觉这地下会场就像一片深海,把他往下拖,再往下拖。
海水已经扩散,他挣脱不掉,正在往下掉。
陆景明始终没说话,他揽着万姿坐下,关注到了季齐的表情变化。
他轻轻把桌子上的柠檬水移到季齐面前:“别想那么多,这一切都和你无关,所有的人,无论是谁,都要对他自己的人生负责。”
季齐似乎一愣,眼神中带出了一瞬间的茫然,他叹了口气,好似自言自语般:“我好像有些分不清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了。”
移民对不对?孝顺对不对?
什么才是孝顺?父母年老体弱,会不会留下遗憾?
自我是什么?自我和孝心如何抉择?
准姐夫是否表里如一,如果不是,对家人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二姐夫呢?大哥呢?
在这片深海中,谁位于浅滩,谁又处在海底?
灯光照在季齐的脸上,流泻出一种别样的白,白得怆然而黯淡。
陆景明几乎从未在好友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落寞又孤凉,明明身处热闹中,却像落雪在下。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身边的万姿已经提前替他做了。
万姿端起有点温热的柠檬水塞在了季齐手心里,用力握了握,攥了攥季齐的拳头。
04
季齐看过来,眼神迷迷瞪瞪,仿佛蒙了层灰。
万姿也看过去,不避不让,眉眼烁烁生辉,黑白有神:“跟着当下的心走,对和错都不会后悔,这就行了。”
她低声说话,说了一长段。
“季齐,我父亲死了,我刚开始很后悔,后悔在他还活着的时候没有好好孝敬他,对他好,让他死得那么……不值得。”
“但是我后来想明白了,我这个人嘛,从来不做无聊的猜想,而后悔,就是最无聊的猜想。”
“因为后悔最没用,简直是浪费时间浪费情感,也浪费眼泪。”
如果再来一次,万姿相信自己还是会和万锦飞闹得不可开交,因为房子,因为房产权占比,也因为父亲的多情和要儿子的昏招。
她甚至很有可能会跑到万锦飞面前嘲笑:你看,就是因为你“要儿子”,最后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万姿松开握着季齐的手,他盯着她看,眼睛里的灰蒙蒙渐渐退去,他在认真听。
“所以,我们不要后悔,不要只做一个善良却软弱的人,人死不能抹去所有恶行只留下功德,如果那样,那活着的人算什么?算狗屁吗?”
万姿骂了句脏话,并且呸了一下。
“季齐,你要是一直沉迷于选择而不知道决定,那就太让我失望了,天底下,没有人会因为迁就你而停下的,时间不会,我们也不会。”
季齐看着她,看见她眼神明亮,在暗夜中闪闪发光。
万姿用力拍了他一下,轻启嘴唇:“季少爷,醒醒吧,回到现实里来。”
季齐脑子里的一片混沌好像在无数次劈开后,迎来了最终的一刀,他抹了把脸,久久不语。
“季齐小舅舅,”张皓贴过来,嬉皮笑脸的,“我爸给我打电话了,我不接,我晚上不回去,和你一起住好不好?或者,我们玩通宵?”
季齐把手放下,眼神中的凌厉一闪而过,他笑着翘起了二郎腿,在张皓的脸上捏了一下,显得亲昵又热情。
“当然没问题,你都叫我小舅舅了,我保你,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05
他们正在说话的间档,舞台上的整个布置已经换了花样。
所有沙发座都往后退移了好几米,变成另一个一圈一圈的围合之势,像花朵绽开一样,一圈一圈荡漾开,错开着,集中到了舞台外围。
这样密集却又不拥挤,保证每个人都能看到舞台表演,并且,都能和台上的人互动。
地下会场的体贴度,的确比楼上要好,处处彰显了贵宾至上,服务周到的原则。
陆景明观察周围的人,沙发座很大,能容纳至少十个人,一般来说客人三五个,陪酒的也有,还有控场人,保证包厢气氛热烈。
他草草估算了一下,这个大厅,明面上就有至少五百人存在,而私底下的人数,还不知道有多少。
左右两侧都有电梯,那些电梯通向哪里?全部都是地面吗?
陆景明不得而知,他记得老巴里的窗口,能看到铁面人囚室的圣玛格丽特岛。
法南的海岛众多,曾有人说过在这边附近有近百座小岛,星罗棋布。
而且,因为气候宜人,早在千年前,这里的人类活动痕迹就很丰富,很多小岛间除了海面交通,还有海底交通。
隧道什么的,都是早在几百年前就有建设了……
这些电梯……到底通向哪里?
刚才他们看到的那对“兄弟”铁笼升上去后,又被送往了哪里?
陆景明情不自禁看了许欢宴一眼,好友默默坐在一边,微笑着看着大家聊天和台上的演出,但神情间,隐隐约约透露了一丝疲惫。
陆景明收回眼神,转向正在劲歌热舞的舞台。
舞台上的表演很精彩,依然是钢管舞,但这次跳的,可比楼上的精彩多了。
这次的舞者,是两个偏纤瘦的美少年,而且他们的舞蹈动作,更加热烈奔放。
灯光追随着他们,从他们身上转到了另一侧,那边同样有两个妙龄女郎在伴舞。
动作火辣,伴着舞曲张扬起来。
06
现场气氛经过刚才的低潮后一下子又掀起了高潮,赤裸裸的表演刺激下,人的感觉没有慢慢爬坡的过程,而是直接被丢进了油锅里,开炸。
陆景明相信这一刻,没有人还会记得那对笼子里的“兄弟”,更不会有人对他们再感好奇。
每个人都被瞬间点爆,连那个七十岁的中东亲王,脸上都露出了兴奋的笑容。
台上的表演越发热烈起来,两男两女交换了舞伴,变成了两对一男一女,无数打着擦边球的动作,让人一路兴奋到顶点。
整个会场欢呼雷动,空气中散发着一股醉生梦死的味道。
舞台追光也很巧妙,好像在特地挑起什么一样,在舞者的身上打转,极尽魅惑。
这种表演……陆景明皱了皱眉,有点过火,也不像是给小少爷看的啊,他感觉有些不对劲。
脑子还没有转一圈,就听到了一声巨响,随后是一连串的巨响。
酒吧头顶的大彩灯,那个像中世纪一样的层层水晶,无比奢华的吊高大彩灯,在一连串密集的巨响后突然掉了,向下砸了下来。
而此时此刻的同步时间,舞台上的舞男突然猛地抱起女舞伴,把她们举高旋转,女舞伴漂亮的长腿在空中划过一道道美丽的弧度,像白鸽飞舞。
所有人都看着台上,正在为大饱眼福而大声尖叫着,喝彩着,兴奋着。
头顶的水晶吊灯,正正中央地,对着中东老亲王的脑袋砸了下去。
他们这角落里坐着的阿斯反应最快,他从沙发上一跃而起,人就像一头伺机而动蓄势待发的北极熊,就这样扑了过去,隔着两个沙发座。
陆景明一把抱住了万姿,眼睁睁看着所有事情发生。
水晶吊灯上的水晶珠串飞串,吊灯还是结结实实砸在了老亲王的头顶,把老亲王和他的陪酒女郎砸了个脑袋开花,当场血肉横飞。
而阿斯本来赶得及的,在扑过去的那一瞬间,他经过那两个沙发座上方时,变故突发。
有一只手在乱象中伸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不知道用的什么东西,插进了阿斯的胸口。
陆景明看见在凌凌乱乱的水晶珠帘吊坠下,阿斯的胸口到腹部,被人整个切开。
他保持着往前扑倒的姿势,倒在了刚没了半边脑袋还在冒热气的老亲王身边,前胸的开口这才兜不住,内脏哗啦一下,流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