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许欢宴慢慢握紧了放在兜里的手，语气很轻：“你什么意思？”
布鲁斯脸上的汗像下雨一样地流，进了他的眼睛里，他擦了擦，脸难看得像吃了土。
“我有照片，就是因为拍了照，才给我们惹来了最后的杀身之祸。”
许欢宴走到窗户边，推开那细细窄条的窗户，寒风猛地灌进来，他被吹了个透心凉。
外面下雪了，大片的雪花飘落，非常美，深夜的，宁静的，无人知晓的美。
“你接着说，你怎么拍照的？照片呢？为什么要拍照？”
布鲁斯沉默很久，喃喃着：“我当时只是下意识觉得这可能是我们脱离张文洋唯一的机会。”
他那时候刚结婚，他不想再干了，不想再双手沾血，但他不敢和张文洋提，他们六个人的家人，都被张文洋的人盯得死死的，没人敢冒险。
他到底还是天真了些，他觉得这是千载难逢，可以留下证据的机会。
铁笼子里是什么他不知道，但明显那是两个还没成年的少年，是人，不是怪物。
照片如果披露，会震惊全世界的。
“我匆忙拍了照，但铁笼子上方其实有个微型摄像头，我没发现。”
布鲁斯的这个举动，让张文洋下定了铲除的心，没几天，他们完成张文静的车祸后，阿斯就出面清洗。
布鲁斯没想到，张文洋根本没给谈判的机会，直接来了个团灭。
他露出笑容，可这笑容却比哭还难看，整张脸都在扭曲。
“照片我有，我也可以在你们有确定把握弄死他的时候做证人出庭，你们要我干什么都行，但许先生，你拿什么来和我交换？”
许欢宴从窗户边转身，他看着布鲁斯，表情很平静。
“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给。”
布鲁斯额头上布满了冷汗，他伸手粗鲁地抹了把脸，哑声道：“这六年，张文洋逼了我很多次，希望把我逼出来……我的家人，都死绝了。”
母亲死于煤气中毒，妹妹死于高空坠落，在结婚前一天。
02
他早就是孤家寡人了。
而那些队友的家人们则比他家幸运，大部分都还活着。
他无数次想冲出去，但都忍住了，张霁明说不要做无谓的牺牲，动摇不了张文洋，就会死得毫无价值。
“我要你保证，张文洋会……不得好死。”
“如果走法律途径，我愿意做证人，如果不走法律途径，我希望他死无全尸，为了这个，我能付出所有。”
布鲁斯有点扛不住，他蹲下，慢慢坐在了地上，把头埋进膝盖，崩溃地说，“可是，我真的能等到这一天吗？”
这些年，他看着张文洋越来越有钱，权势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光鲜。
而自己却像一只阴沟里的老鼠，惶惶不可终日地活着，活得毫无尊严。
暂时没人能给他答案，许欢宴不能，张霁明不能，没人能。
许欢宴蹲下来，等到布鲁斯抬头，他声音很温和，很轻：“我觉得你可以试着相信我们一下，毕竟，你也没的选，不是吗？”
这话说的，布鲁斯眼睛刚开始一亮，但很快光就暗了下去，像没有了求生欲望似的，呆呆愣了许久。
许欢宴也不再催他，只是等着。
布鲁斯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照片不在我这里，我放在陵园公墓里，现在这个时间最好，你要不要跟我去拿？”
许欢宴说了声好。
他走到屋子的角落，摘下周雪的耳机，张开手抱住了她：“让我抱抱。”
周雪戴了耳机，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但她有眼睛能看到，也能感觉到许欢宴情绪的波动。
他在难过，很难过，心情像阴天淋了雨，久晾不干。
周雪抱着他拍，费劲给他捋后背，不得其法，笨拙却热烈。
03
凌晨三点，天黑得犹如浓墨，呼啸着的北风夹杂着片片雪花，扑打在人的脸上，每一片都很猛，割得人脸颊生疼。
这是一座无人守着的露天陵园，这种陵园在小镇里有好几处，远郊，占据一片山坡，嵌在地上的一块块黑色墓碑静默着，像中世纪里游行的鬼魅。
四周不见一个人，只有远处的高速公路上偶尔会有经过的汽车，是唯一游动着的人气。
布鲁斯领着许欢宴顺着墓碑间的缝隙往前走，许欢宴包裹着周雪，亦步亦趋。
他有些后悔带周雪来这里，这种惊吓可不是人人都能承受的。
还好，周雪除了脸白了些，别的倒是没有异常。
“我没你想象中那么脆弱，你在身边，我就不怕。”周雪紧握着他的手，脚步没有虚浮，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在这里。”布鲁斯停下，他蹲下来拂去墓碑上的落雪。
许欢宴打开手机照明灯，看到了墓碑上的名字，是布鲁斯给自己立下的墓碑，这是他自己的坟。
布鲁斯已经镇定下来，没有在加油站那么崩溃和起伏了，他把手电筒放在一边：“来，搭把手，这个墓碑我没有焊死，东西就藏在里面。”
两人合力抬起墓碑，露出了里面一个黑色的木头盒子。
欧洲没有强制要求火葬，选择余地比较大，有人火葬有人土葬，布鲁斯选的这块陵园是火葬陵园，他给自己挑了个黑色的木头盒子。
伸手掏出盒子，布鲁斯直接坐在了旁边的地上，对着蹲下来的许欢宴抬脸。
“你确定要看，你女朋友呢？”
许欢宴把周雪的脑袋往自己胸口按了按，周雪很听话地把脸埋进去，闭上了眼睛。
许欢宴接过来，大拇指一拨，直接打开。
04
盒子里面的东西很少，有一份厚厚的被密封了好几层的资料，许欢宴扫了几眼，是布鲁斯说的那五十起车祸的记录。
资料最底层有另一个密封袋，许欢宴拿起来，手机光照上去，他整个人僵了僵。
两张照片，角度完全一样，看得出是匆忙连拍下来的。
一个半人高的铁笼子里，两个少年一坐一躺，蜷成一团，靠在一起。
他们的身体上骨头清晰可见，连腹部都是凹进去的，瘦成了半骷髅的模样。
少年的手脚都被捆着，嘴被塞进了口枷，人也迷迷糊糊的，睁着眼睛看着，眼神无辜，可怜又痛苦。
还有那张脸，乌发黑眸下，眼尾细细上挑的桃花眼，菱角形漂亮的薄唇，和许欢宴不说百分之百相似，也有百分之七八十。
如果许欢宴再年轻个十几岁，估计就是这副青涩漂亮的模样。
照片是旧照片，边缘已经泛起了黄，但依旧震撼人心。
许欢宴感觉自己被掐住了脖子，直接提吊了起来，再不放下就要窒息而亡。
这两张脸的冲击力，比张霁明给他的那个，更震撼，更直面，也更……要了人的命。
许欢宴心跳得很快，周雪很快感觉到了，她抬头看见他紧绷着的下巴颌，正在细细颤抖。
“欢宴。”周雪摸了摸他的脸，触感寒凉，“欢宴。”
她连续叫了三四声，许欢宴才放松下来，他把照片放下，盒子盖上：“这东西我要带走，拍照的手机呢？”
“手机早就坏了，只有这个，别的没有了。”布鲁斯从地上爬起来，自己吭哧吭哧去合上墓碑，“你要就拿去，我也要换地方了。”
他还是要好好活着的，为了有朝一日的大仇得报。
“我派人接你离开德国，先去香港，我在香港给你安排个安全的地方，暂时栖身。”
许欢宴看着布鲁斯，暗夜里他很像掌控一切的大魔王，脸色清冷，敛起了所有的温暖。
“你放心，你一定不会等太久。”
05
法南的尼斯，戛纳，里维拉海湾……还有普罗旺斯……
刺眼的阳光挡光板都挡不住，真是很耀眼，很热烈呢。
万姿把航空公司的宣传画册啪一下盖在脸上，嘟囔了一句好热啊。
可不是热么，从正月的北京飞法南，可太热了。
飞机在下降，陆景明给她拉开挡光板，也收起电脑结束了工作，伸了个懒腰。
朱梓琪如今完全能扛起盛行和港丰的合作项目，除了在大方向上要问问他，其他决策都能做主。
而他自己的团队，也能承担得了自行运作的盈亏，北京盛行终于可以暂时脱离他而存在。
今年他的目标就是张文洋，经过一年的精心布局，他现在专注此事，不再有后顾之忧。
他把万姿脸上的杂志取下放回原处，抬手挡着光，把她的脑袋拨了拨，靠在自己肩膀上。
“热是吧？等会下了飞机就好了，人流散开，没那么憋气，会舒服很多。”
万姿仰起脸，他转头在她嘴上亲了亲，万姿心满意足，一直没睁开眼，闭着眼睛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又开始打瞌睡。
二十分钟后，飞机平稳降落在尼斯机场，从机场下来时的阳光，让万姿心里最后一点郁郁，都随风而去。
“真美啊，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就建在海边的机场呢，景明你看，那海比我们在飞机上看到的还蓝。”
陆景明见她看得忘形，也在一边应和，但还没说话，他的脸色就微微变了变。
一辆高端商务车竟然开进了机场停机坪，停在他们面前不远处，下来了好几个人，有季齐，季颖，更有他没料到的张文洋。
“景明，万姿，”季齐笑着迎上来，头发被海风吹得乱七八糟，乐出一口大白牙。
“欢迎来到尼斯，来到法南。”
06
“张先生。”陆景明第一声招呼是对着张文洋去的，他微微欠了欠身。
他以为春节都要过去了，张文洋不在法南了，王奇昨天和他说，张先生最近在美国很忙，忙一笔华尔街投资，还要一周才会去印度。
没想到，他们提前在这里见了面。
张文洋笑着，是他没见过的和蔼，他对万姿更感兴趣，季颖介绍着，几人握手寒暄。
不远处有辆小车停着，陆景明看到阿斯在驾驶座上对自己笑，他也笑了笑。
大家上车，季齐最聒噪：“许欢宴明天才能到，你们倒是提前了，我还以为要晚上呢。”
“早到不是更好嘛，可以先干活，等他们来了再出去玩。”万姿说，她要直接去戛纳，诺维娜在那边等着她呢。
众人分开行事，季颖张文洋回马赛，季齐则带万姿两人去戛纳，童韵文也在戛纳。
“这些地方都不远，开车就到了。”季齐眉飞色舞，“我带你们玩几天，然后跟你们一起回北京，你们来了真好，我都快憋死了。”
陆景明脱了外套在挽袖子，问得漫不经心：“你姐的男朋友竟是张先生，他们准备结婚吗？”
“是啊，说是秋天结婚，我姐喜欢他。”季齐回答得毫无心机。
“不是说去庄园吗？我有空要去拜访一下伯父伯母，今年都没给他们拜年呢。”陆景明接着说。
季齐挥挥手：“没事，我爸妈会在我二姐这里待到下个月才去园子，你什么时候去都可以。”
他从车子的前面储物格里拿出一摞宣传单，往万姿他们手里塞。
“来来来，看看看，戛纳可是欧洲玩乐之都呢，也是博彩之都，玩的地方可多了，你们看看，晚上想去哪里，我带你们去。”
“我那个二姐夫是法国人，好像家族生意做得还不错，说是在这边有不少产业，你们先选，选好了我们去，不用担心钱，大姐夫说他买单，让我们尽情地玩。”
张文洋好大方啊，陆景明笑了笑，低头翻看了起来。
宣传单很厚，有赌场的，有餐厅的，有游乐园的，甚至还混进了花店和冰淇淋店的。
万姿挑出了两个餐厅说要去吃，然后又指着其中一个俱乐部的宣传单：“这个名字好玩——老巴里新奇之夜，每周三晚有神秘大礼，辉煌开场。”
什么神秘大礼？
上面写着：魅惑，高贵，迷人又销魂。
怎么那么像泰国最疯狂的人妖表演，万姿乐，想不到法南也玩这么疯。
陆景明的眼神被宣传海报上的兔女郎所吸引，妙龄女郎一身泳装，头顶两只毛茸茸的兔耳朵，屁股上一团毛球兔尾巴，可爱又性感。
每周三？
今天周二，明天周三，正好大家都在。
他把宣传单抽出来看：“就去这里吧，看起来很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