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水没了,打了电话叫人送水吗?”赵思怡说,她转身,赵依琳的脸刚从鬼祟中转过来,有点不够用,啊了一下。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说已经打了电话,水站的人说要晚点,快过年了,很忙。
赵思怡替母亲送大姨,小客厅里的万家父女还在说话,叽叽咕咕,蛮热闹的。
万锦飞让女儿留下吃饭,赵依琳也在热情挽留,声音雀跃着,满是真心实意。
赵思怡没送多远,天太冷,送大姨到楼下就上来了。
今天变天,风大,天阴沉沉的,好像一口锅扣在天上,让人心里直发闷。
赵思怡换鞋脱衣服,赵依琳已经去厨房做饭了,万姿没有要走的迹象,看来是答应了吃晚饭。
赵思怡视线收回,落在门厅鞋柜旁的斜格子上,上面放了三盒红色止痛膏。
大姨不是说要吗?
怎么没带走?
没带走就没带走,怎么还塞进了鞋柜斜格子里?
这什么宝贝呢?
赵思怡抽出来仔细看了好几眼,啥都看不出来,又一把塞了回去。
春节有一个好处,就是至少从表面上来说,每个人都会尽量上演和睦融融,如果有人不遵守,就会有人说:哎呀,算了算了,大过年嘛。
秉着“大过年的”这种思想,万姿拖到吃完晚饭后才离开。
本想好好说说父亲,让他不要在姥姥姥爷面前嚼舌根的,也变成了轻描淡写。
亲情就是这样,无论刚开始想得多决裂,总能在最后变成重拿轻放,徒留一声叹息,一句算了。
如今这个家,对她最眷恋的是赵思怡,她下楼送姐姐,非要送到小区门口,找借口说自己要去便利店买东西,迟迟不肯走。
万姿看着在夜色中冷得缩头缩脑的赵思怡,想起一年半前看到赵家母女的那一幕,总感觉有些恍惚。
仿佛那些明明就在身边的日子,一转眼,就成为了泛黄的老照片。
02
赵思怡上楼回家,屋子里一股子浓郁药酒混合着药油的味道,非常提神醒脑。
小客厅,小餐厅都没人,但主卧有些声音,咿咿呀呀。
赵思怡马上想到了不可言说的某些画面,有些尴尬,想往后退几步,等会再上来。
刚转身就听到万锦飞说话:“这药怎么没之前管用了?以前至少能保住一天不疼,可现在就只能半天,我这个老寒腿啊,今天上楼梯都疼。”
“这是因为今天变天,我再给你揉揉。”赵依琳声音响起。
不是那啥啊……赵思怡有些尴尬,换鞋,一边换,一边喊了句爸妈。
主卧门是敞开的,自己刚才那什么眼神啊,万锦飞坐在床边,赵依琳半蹲在地上。
屋子里刺鼻的药酒混合着药油的味道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万锦飞的老寒腿在膝盖上,尤其是右边膝盖,一变天就疼,无论春夏秋冬。
赵依琳一手混合着光亮亮的油,在给万锦飞揉,万锦飞舒服得直哼哼。
他的身边放着那种止疼膏,乱七八糟拆开了,已经用了几片,还剩些。
万锦飞为了分散注意力,和赵思怡聊起了天,赵思怡左看右看,都觉得继父有些不对劲。
怎么会虚胖成这样?
而且眉毛什么时候也稀疏了?
还有头发,感觉也少了不少。
万锦飞有些不乐意听:“你怎么和你姐一样,都在这瞎担心呢,我啥毛病都没有,身体倍儿棒,吃饭倍儿香。”
是倍儿香,晚上吃了两碗饭呢。
赵思怡没再说什么,算了,明天就年三十了,这一个月自己也在家,如果有哪里不对,过完年再说,再去做检查吧,先把年过了。
她帮母亲收拾东西,就揉个老寒腿,老妈这架势跟摆摊一样,细细碎碎一大堆。
热毛巾,洗脚盆,竟然还有小锉子,是给万锦飞剪脚指甲的?
有点过了吧……
赵思怡皱了皱眉,端着洗脚水去卫生间倒,洗了个手进卧室,终于安静了。
03
德国的柏林,某高档酒店的自助餐厅内,周雪在吃海鲜。
他们已经办好了住院手续,明天上午入院开始做详细检查,后天上午做手术,北京时间大年初二的下午。
有一个晚上的空闲,她以为许欢宴会带她去柏林街上走一走,谁知道他借口冷,把她领来吃自助餐。
就在酒店楼上,雪白的桌布,优雅的环境以及明亮的灯光,高端大气上档次。
但好贵啊,每个人要300欧,折合两千人民币,听得周雪肉疼。
这里的自助餐,有自己去餐台上拿的,也有等着餐车推来推去亲自送的,主动和被动皆可,这点挺舒服。
周雪坐在没人注意的小角落,旁边是一株巨大的室内观赏绿植,正好把她挡了个严严实实,但来往的餐车多,也不耽误她吃东西。
贵有贵的道理,餐车上可以随意挑选来自世界各地的鲜美海产,同时还有各大酿酒厂酿造的威士忌,桶酿鸡尾酒,以及最富盛名的德国啤酒。
源源不断,应有尽有。
周雪正在吃龙虾,用叉子叉了一块尝,挺鲜美的,又放下开始吃扇贝,这边的方法也不外乎那几种,清蒸,蒜蓉,还有大火猛烤,全世界的美食是一家。
许欢宴出去接电话了,他比她忙,电话也比她多,接了许久的电话,人还没回来,她却快饱了。
周雪闲极无聊,拿着餐刀开始在扇贝壳上一点点雕刻着玩。
等许欢宴打完电话回来,她已经在一个扇贝壳上雕出了一张美女图,是个戴帽子的美女,如云的头发,帽子下线条流畅的脸,杏核眼,柳叶眉,弯弯的全是笑意。
她手指头中间夹着餐刀,运转自如,自得其乐。
“你还会雕刻?”许欢宴一边招呼餐车过来任君自选,一边诧异无比。
周雪瞥了他一眼,觉得这是废话,她虽然学的是服装设计,但最早是学画画的,人体是主攻方向,大学里学习的当然也包括雕刻和雕塑,差别只是精不精而已。
她有些不好意思,要用餐刀把美女图刮掉,被许欢宴一把抓住了手腕。
04
“别刮掉啊,给我,给我。”许欢宴把扇贝壳拿过来放在自己面前,“多漂亮啊。”
周雪还是想拿回来,那是自己吃过的扇贝壳,再说,这有啥好看的。
“真的好看。”许欢宴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深深,“周雪,你不懂欣赏自己的美。”
周雪怔忡了一下,整个人像火烧一样烫了起来,心里莫名的焦躁,仿佛瞬间被一双无形的手给抚平了。
她的心里本是七上八下的,从出发前两天一直到现在,除了在飞机上因为困极睡了几个小时外,周雪几乎再也没闭过眼。
如果手术失败了怎么办?
她这辈子还能说话吗?
还能发出声音吗?
还能自由自在地表达观点吗?
不要打字,不要由别人代劳,喜欢和不喜欢,自己来说。
……还能吗?
那瓶农药毁掉的不仅仅是她的嗓子,还有她对爱和对美的渴望。
她虽然胆小羞怯,安静内向,但也对爱情有渴望的,想要有人爱,有人疼。
“会成功的,我有预感。”服务员上来一个巨大的龙虾,虾背上被剖开,浇上了喷香的蒜蓉和香料,香气诱人。
许欢宴把画了美人头的扇贝壳找了张纸包了几层,放入自己的外套口袋,然后开始慢条斯理地吃龙虾,动作优雅。
“周雪,我们来打个赌好不好?”他说。
周雪乌黑的眼睛看着他,凝神听。
“如果手术成功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无论是什么条件,当作是这次我陪你过来的补偿,好不好?”
他这样说,周雪哪能不答应,她立即点头,那如果不成功呢?
“……如果不成功,你就任凭我安排,我带你这半个月好好玩欧洲,我们什么都不想,好不好?”
许欢宴微微笑着,桃花眼上挑,仿佛蕴含着一泓荡漾的水。
周雪被他的美色迷得失神了几秒,迅速回神,脸轰一下红透了底,她忙不迭地点头,压根就没去细想一丝一毫。
05
许欢宴把龙虾肉挑出来,全部切好放在她盘子里,看着她又乖乖地开始吃,脸上的红却一直没褪去,像山里面雪地里的红梅。
太阳出来,花蕊中间那点白,剔透得举世无双。
他希望她自信一点,无论手术成功还是不成功,她都能更自信一点,再自信一点。
因为她值得。
“吃完饭,我带你去外面走走,好不好?”他问。
周雪抬起头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停了一秒就开始点头,狂点头。
她不要只坐在这里吃龙虾,她要去外面逛,去外面跑,哪怕天寒地冻,那又有什么关系?
许欢宴笑着,加快了吃饭的速度,自己失算了,来柏林来德国吃什么海鲜自助餐,再贵又哪里比得上路边小酒馆里的白香肠和猪手?
更比不上那冒泡的,直扑出来的啤酒麦香。
他没有再给周雪分餐,而是自己匆忙吃了几口后,就起身要走。
周雪回头看了桌子上的东西,两千块钱呢,就吃这几口?
还没她吃得多,好浪费啊。
许欢宴拉着她往外走,长款的驼色羊绒大衣包裹着他,他人高腿长,他在走,周雪在小跑。
放慢了速度,许欢宴下楼时握住了周雪的手腕,周雪愣神还没愣完,就被他带到了侧门。
“你先别出去,外面风大,我去开车过来,等到了门口,你再出来。”
他吩咐了一句,匆忙间就跑开去坐电梯,往地下停车场去。
周雪站在侧面的玻璃门旁,金黄色的酒店墙壁和玻璃反光像是打底,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她懵然无知,安静地等。
来往偶有经过的人,无论是西方人还是东方人,都惊艳一般看着这个小巧宁静的中国女孩,为她这一刻的美丽而惊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门外一辆黑色的SUV停下,车窗里露出许欢宴的脸,他朝她招手。
笑容绽放在脸庞上,仿佛银河中群星闪烁。
周雪推开玻璃门,兴冲冲跳下楼梯,直奔许欢宴而去。
许欢宴摇上车窗,眉梢眼角,流淌着足以融化冰雪,带来春天的融融暖意。
06
北京,万锦飞家。
赵思怡听见卫生间门开,连忙打开房门冲了进去,赵依琳差点被她撞了个趔趄,她头发湿淋淋的,刚洗完澡。
“你干嘛呢?急急忙忙的。”
赵思怡关卫生间的门:“我在学校为了保持身材晚上都不吃的,今晚破了例吃了东西,肚子就不舒服了。”
赵依琳笑得直打跌:“没事,吃几天就好了,胃很容易饿小,也很容易撑大。”
母女俩逗了两句,赵依琳转身回房。
赵思怡坐在马桶上玩手机,耳朵边突然响起叮咚一声,老娘的手机在马桶旁的洗衣机上呢,还没拿出去。
她没理会,接着叮咚叮咚响了两声,又进来两条信息。
赵思怡坐直了身子,看见妈妈的手机屏幕上显示了一条信息,是大姨发来的。
“我的意思就是说你也别太心软,自古心软心善的人都没好下场,你见到得还少啊?”
“你心疼他,谁来心疼你?流产你不记得了?流产后才一个月就要你再怀孕,你不记得了?后来他去找过小姑娘,你也不记得了?”
“如果不是人家小姑娘嫌他老,你以为你有今天?”
“依琳,你自己都不对自己好一点,还想指望谁?不怪我说你,我们又不是要他的命,不过是掏空了身子嘛,男人掏空了,玩不动了,就老实了。”
赵思怡把手机放回洗衣机台面上,她撑着膝盖想站起身,腿肚子直发软。
赵依琳敲厕所的门:“老妈的手机还在里面呢,你快点。”
赵思怡应了声,声音又沙又哑。
几分钟后她出卫生间,赵依琳站在门口等着,嗔怪:“怎么上个厕所还反锁门,你亮了灯又关了门,谁敢进去啊?”
也没等女儿回答,她进卫生间拿了手机就出来,很快进卧室了。
赵思怡浑浑噩噩走回房间,脑子半天没转回来,她刚才看到了什么?
怎么一个字都没看明白呢?
在床上躺了一会后,她取出笔记本电脑,开机后,她迟疑着,登录了母亲的网盘账号。
那是她给赵依琳申请的账号,为的是备份,怕手机突然丢了或者坏了。
赵思怡迟疑很久,看见账号上提示有上千条同步的新信息,上面那个红色的小点特别刺眼。
妈妈是多久没打开这个同步账号了?
也是,她应该都忘了还有这个。
赵思怡指尖冰凉,她点了点,点开了那些新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