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松应下了她的请求,道:“你的请求,我准了,想何时回,都可以。只要兄长还在这临渊城,你便也可回到这里。若是兄长被调去了其它地方,你就去那找我。”
水乔幽也没再和他谈论这会不会再回来一事,“多谢兄长厚爱。”
五日后黄昏,贾刚受水乔幽所托来到醉仙楼。
夙沙月明正准备出门去水乔幽的小院,掌柜的就过来敲他的门了。
贾刚确认了夙沙月明的身份,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夙沙月明这才知道水乔幽已于早上他给她复诊之后,离开了临渊城,回原阳祭拜父母。
她这行程安排,出人意料。
夙沙月明询问贾刚,“她可有交代,何时回来?”
水乔幽只与贾刚说了自己回乡祭拜父母,未说归期,不过,她说原阳的事情办完之后,她还会再去一趟繁城办点事情。这样一来,贾刚推算她这一趟怎么着也至少要入冬才回来了。
贾刚离开后,夙沙月明还是去了一趟吹雪巷。
平日里从来不挂锁的院门上挂了锁。
隔壁的隔壁,一切如常。
夙沙月明想过去,看到周围盯梢的人,又止住了脚步。
观棋看出夙沙月明担心水乔幽,问道:“大公子,我们现在可要去追水姑娘?”
虽然水乔幽是早上走的,但夙沙月明知道她肯定是骑她养在后院的那匹宝马走的,以那匹马的脚程与水乔幽赶路的习性,他现在去追她,必定是追不上了。
她没有提前与他打招呼,也明显是不想让他去追。
再者,这个时候,她会特意回原阳去?
还有,她为何还要去繁城?
他让人去打听了一下,水乔幽出城之后的确是往原阳的方向去了。
临渊城里还在清查大邺乱党,水乔幽的毒之前一直都还算稳定,夙沙月明尽管心中十分担心她,却也没有急着出城追人。
夙秋隔日早上看夙沙月明没有出门,才从观棋那里套出水乔幽离开之事,他看夙沙月明目前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也没与他提起这事。
水乔幽离开临渊城的第三日,袁松出城巡视农桑,回城之时天已全黑。如今那些烦心的大事暂时也算告一段落了,临渊城也没查出什么无舟、逐心阁的可疑分子,最重要的是,之前让他必须打着十二分精神做事的楚默离也离开了,回府之后,他也不想再忙了,准备好好休息一晚。
一躺下,眼皮就变重。
翻个身,刚准备入睡,听到敲门声。
他有些不耐,眯着眼睛问道:“何事?”
门外传来压低的声音,“袁明府,公子有请。”
袁松皱着眉头,什么公子,这大半夜的请什么请。
他差点就要将心里话说出口,公子二字在嘴里顺嘴起来。
他陡然清醒过来,公子?安王!
他赶紧从床上爬起来去开门,屋里一片漆黑,他步子迈得太急,脚下又绊倒了什么物什,额头才好没两日的他又被撞得头晕眼花,尽管如此,他都没顾上感受这些痛苦,连忙到了门口,打开房门。
时礼站在门外,有礼重复道:“公子有请。”
熟悉的后院,熟悉的环境,略带熟悉的身影。袁松看到院里的人真的是楚默离,整个人还有点晕。
“公子,您不是……”
阿乔不是说,这尊大佛已经回繁城王府了。
为何又回来了?
他这是回去了一趟,再重新回来的?
可是,他即使骑的千里马,行程也不应该有如此之快?
楚默离自己问他,“不是什么?”
袁松醒神,赶紧改口,“公子,您这么快又返回此处,可是又出了什么要事?”
楚默离留意到他话外之音,很快猜到了他心中疑惑,但他也没与他再说这事,直接问道:“阿乔呢?”
从袁府离开,楚默离身上气息如常,却是一言不发。
其实,来袁府之前,楚默离已经去过吹雪巷。见到水乔幽的院门上挂了锁,才会来到袁府。
时礼跟在他身后,不敢猜测他的心思,斟酌着话语问他,“公子,可要派人前去原阳,找寻水姑娘?”
楚默离未做回应。
时礼看出他是往回去的路走,没再多嘴。
翌日,时礼又去找了一趟袁松询问聚财阁流失的那些银子查询进展。
两人聊完公事,袁松向他打听了一下楚默离来回如此之快的事因。
袁松这才知道,他们搞了个大误会。
楚默离之前匆忙离开,并不是返回西北,而是去了一趟离这不算远的涂城。
涂城位于青雍边界,原属桑国,改属青国后,时常会有些小冲突出现。
这实际上也属于正常现象,毕竟桑国当初是武力打下来的。青国也没将这种小打小闹放在眼里,在青国的治理下,近一年来,此处已经安稳许多。
近两个月,这涂城闹事的却又多了起来。就在一个月前,有一队雍国商人想要经涂城回雍,半途遭到了土匪抢劫,土匪不仅抢了他们的货物还绑了人。过后官府得知商队里被绑的,除了他们雍国人,还有一个大苑人,以及三个从域外其它地方来的商人。
此事一下便闹大了,雍国人跑回了关口处找自己人帮忙,雍国人不相信当地官府,闹着要自己派人入界找人。没出一日,雍国人就硬闹说他们的人被土匪杀了,商队里其他的大苑人等其它方扬言要修书回国,声讨青国。
这个事情越演越烈,边境局势紧张起来。
消息送到楚默离这里时,此事已经不再是一起简单的抢劫事件,而是但凡一言不合或者来个什么风吹草动双方大军就能直接开打了。
青雍两国迟早会开打的,但不是现在,也绝不可以是青国理亏导致战火。
涂城离临渊城不远,快马加鞭,只需要个七八日就能打个来回。
当时事态严重,楚默离便亲自去了一趟涂城,他也没来得及与水乔幽打一声招呼,就交代了顾寻影过去与她说一声。
他在涂城待了几日,事情处理完,就立即又往临渊城赶了,却没想到吹雪巷里人去楼空。
时礼去找袁松之时,夙秋来了楚默离暂住的小院。
“水姑娘离开临渊城后,的确走了原阳的方向。”
楚默离手里捏着一枚铜板,垂眸坐着,不知在想什么。
夙秋瞥见,又道:“她的毒,虽然还没解,但是有我哥准备的药,暂时应该不会毒发。”
楚默离这才出声,“那些药可以管多久?”
夙秋严谨估计,“不出意外的话,一到两个月,她若是运气好,三四个月也不一定,或者更长。”
楚默离听到他后半句,目光转向他。
他静默须臾,问道:“画给她了?”
“是的。”
“她可有说什么?”
夙秋实话实说,“没有。”
楚默离低头望了一眼手里的铜板。
夙秋等了一会,没再听到他说什么,告知道:“明日,我哥也要去原阳了。”
楚默离摩挲着铜板的手指停顿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正常,“你哥,可能配出解药?”
夙秋回答缓了一息,回答依旧是严谨的,“我哥没说过。”
楚默离听了,未再继续问下去。
他坐了一会,对他道:“你先回去吧。”
夙秋行礼离开,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
“还有事?”
夙秋转身,迟疑良久,道出一事,“一百多年前,夙沙氏有位善医的先祖,研制出一种解毒丹,取名‘落回’。据说此药不仅可以解百毒,还有起死回生之效。”
楚默离目光再次转向他。
夙秋停顿了两息,透露了一件只有他们离人庄才听过的往事,“曾经,水羲和病重之时,连逸书替她寻到了这种药。不过,她并未能起死回生。”
楚默离听懂了他的话外之意,但是,他直觉他应该不是特意想告诉他这药没有用。
夙秋的确又补充了两句,“后来,我哥给这种药做过改进,只不过,他还没有给人试过,不知它到底是否真的有用。”
楚默离思索少时,“这药可是有危害?”
“听说,连逸书找到此药,的确救了水羲和。然而,她只是多活了三日,那三日,她一直没醒。后来,连逸书不死心,又守了她许久,最后却也没能看到奇迹出现。”
连逸书将水羲和带到了肃西山,肃西山异常寒冷,她的身体一直没有腐烂,连逸书则觉得是落回起了作用,疯魔地认为她没有死,一直不肯将她下葬。
就这样,他将她安置在肃西山许多年。
可惜,直到他去世,也没看到她起死回生。
连逸书葬在了云川天,夙沙林栖就将存放水羲和遗体的地方封了起来,他们的这些牵扯才彻底告一段落。
后面的事,夙秋没有与楚默离说,夙沙月明改良过的药,没敢让水乔幽试,到底可不可以解黄泉之毒,他也不知。
夙秋离开之后,楚默离还在书房坐着,手指一直按着那枚铜板,直到半炷香过去,时礼回来,他才将铜板收了起来。
时礼同他回禀了府衙关于那些银子的调查结果后,询问他的批示,“公子,此事,可还要府衙继续查下去?”
若是那些银子真的以那些方式出了临渊城,流向目前的确很难查明了。
“结案吧。”
时礼应下,给他斟了新茶,另禀一事,“中洛来消息说,陛下已经发出旨意,召您回都城。公子,旨意抵达王府之前,您必须回到王府,不能再在这临渊城久留了。”
楚默离看着茶水,沉默未语。
时礼试探劝道:“若是水姑娘真回了原阳,说不定,我们返回中洛之时,您还能再遇到她。”
楚默离又静默了少顷,挥手让他下去了。
时礼小心地查看着他的脸色,没敢再多言。
第二日一早,夙沙月明带着观棋离开了临渊城,往原阳而去。夙秋脸上依旧是一脸不愿被人管制的神情,最终却还是坐上了夙沙月明的马车。
这些日子,临渊城里的势力变化很快,吹雪巷也未再低调,凡是对他们虎视眈眈的人,他们都不再让步,在城里正常活跃着。
楚默离也在两日后,再度离开了临渊城,返回西北。
他这次离开之前,通知了袁松一声。袁松得知他离开之后,提着的心终于落了大半,新撞肿还未消肿的额头也没有不适了。晚上,他终于睡了个好觉。
过了两日,吹雪巷的人发现,周围那些陌生的面孔逐渐消失了。宋四爷确认这不是障眼法后,松了一口气。但是,为了谨慎起见,吹雪巷依旧是吹雪巷,人人谨言慎行,除了正常的生意,没有人离开临渊城。
府衙里,袁松看着堆积如山的新请帖,时不时地想起水乔幽在的日子,真心盼着她能早点回来。
十日过去,半个月过去,一个月过去,两个月过去,天开始转凉了,吹雪巷那座凶宅依旧挂着锁。
邵州,经历了大邺、淮国,淮国覆灭后,又归属了雍国。历经几朝,它的地貌却还是没有太多变化。邵州地处南方,植被也多是四季常青。
尤其是夷水四周,与在大邺之时,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水乔幽牵着马,沿着岸边逆流往上走。
走了一个时辰,到了一片河滩。
她仿佛听到了轰鸣的马蹄声,碧绿的水,变成了血红色。
水乔幽停下脚步,眼前又恢复正常,江水清澈见底。
她环顾四周,百年已过,一切实际还是有变化的。
她上一次来这里时,尸横遍野,如今,四周只有青山绿水,再也闻不到令人恐慌的血腥味,听不到让人讨厌的乌鸦啼叫。
水乔幽当日与袁松说起她父亲冥寿一事,并未说谎。
她父亲的冥寿,就在初秋。
那年,除了她父亲,这夷水边还死了很多将士。
她能够将她父亲的遗体带回去,却没有办法将所有人都带回去。
以前,水羲和一直想再去一次夷水,却因各种原因,未能前往。
没想到,相隔百余年后,她却站在了这里。
望着平静的水面,她忽然觉得,错世醒来,也不是一件特别糟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