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个啊?”
“怎么,有困难?”
“不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大将军了,这些天我一直不敢开口,就怕大将军帮完了忙转身就回晋阳了。大将军如果能把代国的晋人和乌桓人都带走,那这平城以东,就都是大将军的校场。”
“嗯,嗯?”
刘琨点了点头,又觉得这事情未免轻松的有点过头,别说常规的拉扯算计了,郁律甚至都有点迫不及待的把这些人推向刘琨。
“大将军,”
郁律搓了搓手,解释道,
“您可能有点意外,那是您不知道这一个月来,我过得都是什么样的日子。这早晨起来看到儿子杀父亲,晚上起夜又看到哥哥杀弟弟,从盛乐到平城,无休止的械斗从早打到晚,倒一觉起来继续打,甚至睡觉都得睁一只眼。”
郁律又叹了一口气,
“这样的日子真是过够了。我这个人虽说没读过什么书,也不懂什么阴谋诡计,但也能看出来,这里面藏了不少的猫腻。”
“哦?你且说说,都藏了什么猫腻?”
“大将军这是在考较我了,”
郁律索性把凳子往刘琨身边挪了挪,抬头看看温峤的眼神,又往回挪了挪。
“普根的部族本就被打击的厉害,如果没有外人的支持,他根本不可能占得了盛乐,即使是占领了,也不可能撑得下这一个月。”
“嗯,是这个道理,我想这也是刘曜急于打下上郡的原因之一吧?打下了上郡,再加上普根,东面的石勒,就把我们包围在其中,无法动弹。”
“正是这样的,”
郁律点了点头,
“不过,普根这人福根也浅薄,看来是无福消受这份抢来的富贵,才刚刚一个月,自己也驾鹤西去了。现在倒是那个老妖婆祁氏,把普根的幼子始生推到了位置上。”
“右贤王的意思是,你想接这个代王的位置?”
“嗐,实话实说啊,”
郁律摇了摇头,
“这要是一个月前,大将军这么问我,我肯定毫不犹豫的说是,但现在嘛,这就是个烫手的差事,福分没剩下多少,仇恨倒是攒了一大堆。”
“那,右贤王是想?”
“大将军,您既然是朝廷的大将军,代国哪,也是朝廷的封国,不如就由您来出任这个代王。”
“哎,这可不行。那不是和王浚一样,成了僭越的奸贼了嘛?何况这拓跋家的子弟们,也未必会听我的号令。”
“大将军多虑了,”
郁律咽了口唾沫,从怀里偷偷拿出一张纸条来端详了半天。
“哦,现在匈奴环伺,长安危在旦夕,正是大将军用武之时,大将军应该内收鲜卑之余粮,外掠残胡之牛羊,而后闭关守险,务农养士,恩威并重,收服人心,然后南向用兵,则无人可与大将军争锋。”
“咳咳,”
刘琨实在是憋不住笑意,咳了出来。
“右贤王,这段话,背得挺辛苦吧?”
“嗯,可不是嘛,谁知道这上面说的是什么劳子……额,大将军,这真的是我的心里话,绝对不是姬澹写出来的,大将军,你要信我。”
还没打哪,郁律就把当事人的名字都供出来了。
“姬澹这么说,那是因为他毕竟还是晋人,可这样一来,就把你们拓跋部卷到天下的纷争中去了。姬澹将军,既然你能让右贤王替你把话说出来,想必也会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吧?”
刘琨眼神往下一扫,姬澹已经离开座位,走了过来。
“大将军,末将知道大将军归心似箭,这石勒打垮了刘演将军,又进围了乐平郡,眼看就要打到太原郡。可现在的形势,恰恰是急不得的。”
“哦?却是为何?”
“末将就实话实说了,
现如今江南的琅琊王无心北顾,只想坐断东南;
李矩、郭默、陈川等人,虽偶有战胜,但都是拥地自保的坞主,一旦形势不利,他们随时可以抛下一切,退守坞堡,甚至会为了生存,随时倒向强势的一方。”
“嗯,你说得这些我都想到了,刘演都被石勒击败了,更不要说他们那点乌合之众了。”
“大将军,既然早就预料到了,为何还执意要率领刚刚收服的代国兵卒,南下与石勒争锋?大将军难道没有考虑到,这些人虽然归附,但也只是权宜之计,无非是想找一个靠山,摆脱他们被拓跋部追杀的命运。”
“姬澹将军,如果连我也龟缩在平城,坐视晋阳沦陷、长安倾覆,那么中原大地上,还会有谁再站出来对抗胡奴哪?”
刘琨闭上双眼,许久之后才再次张开。
“君子有所不为,有所必为,这一仗如果我不打,那么石勒的兵锋就会再次南下,到时候可就不是乐平郡一郡之地遭殃了,恐怕永嘉之祸又要再次上演了。”
“大将军……”
“好了,姬澹将军,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是怕这些士卒累日征战,已经成了疲兵弱旅,即使人数众多,也未见得就能占到什么优势。”
“大将军,你是知道的,兵不在多而在精,这次拓跋大乱斗,每个代国人都战战兢兢,疲于奔命,实在不适合再长途跋涉去作战,倘若休养生息,等到来年春暖花开的时候,那,不管是石勒还是刘曜,都不再是大将军的对手。”
“姬澹将军,”
刘琨走过去拍了拍姬澹的肩膀,
“我如果忍了这一时,乐平郡、太原郡必然不保,两郡百姓再遭涂炭,这还不是最紧要的。如果太原郡也到了胡奴手中,石勒和刘曜合兵一处,那朝廷还怎么抵挡?姬澹将军,就用我们的血肉之躯,再给朝廷争取几个月时间吧。”
“大将军,朝廷待你不过是众人,把您一个人丢到这虎穴狼窝之中,又不给足兵粮,以至于大将军要靠一支胡笳来退敌,况且大将军为朝廷已经支撑了好几年了,为朝廷挡了多少次的灭顶之灾,再有什么天高地厚恩,也都报完了。大将军,乱世将至,您切不可还做一个愚臣。”
“姬澹将军,你在代地日久,怎么,心也变野了嘛?”
刘琨问道。
“大将军,末将是替大将军不值,为了这样凉薄的朝廷卖命,实在是不值。”
“不值就不值吧,”
刘琨叹了一口气,似乎也预料到了前路曲折,
“朝廷既然委我重任,我总要把这个事情做到尽力吧。”
姬澹还要再说什么,刘琨已经把军令塞到了他的手上。
“姬澹将军,率两万前锋火速驰援乐平郡,不得有误。”
姬澹只得点齐人马,离了平城 ,直乐平而去。
可他的马才刚出平城,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很快就传到了正在乐平前线围困乐平太守韩据的石勒耳中。
“议一议吧,”石勒把刚刚收到的内线快报递给众将看。
“主公,”
孔苌先接了过去,翻开仔细看了看。
毕竟张宾开了个识字班,这些一般的书信,都是能看懂了。
“真像主公说得一样,刘琨还真的敢派兵前来。”
“事情比我们之前预想的还要糟糕,”
石虎接过信后说道,
“那个拓跋普根居然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他死也就死了,大权还旁落到了拓跋郁律身上,这个家伙更是一点抵抗都没有,直接把十万士卒和平城一起让给了刘琨。”
“父帅,现在刘琨势大,我们如果和他正面较量,即便能赢,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何况这乐平郡,刘琨经营良久,又背靠太原郡。”
“不如借着这个机会,兵锋向南,跨过大河,扫平中原的那些左右摇摆的坞主们,还能发一笔横财。”
“你们哪?你们是什么意见?”
石勒环视着身边的将领。
“季龙说得对,刘琨是宿将,代国士卒又素来善战,很难讨到什么便宜,不如乘着刚刚击溃了刘演,兵进中原,先捞一波好处再说。”
支雄应和道。
“你们都觉得,姬澹的兵强,如果对上了,吃亏了就一定是我们?”
石勒又看了看几位将领,
“我却不这么说想,据咱们在代国的内线来报,代国这一个月,是彻底乱了套,就连我们的内线,一个精壮的大小伙子,大白天走在路上,都几次差点被奸了。”
“那是不是那个内线,长得太娘了,给大家造成了不必要的误会?”石虎问道。
“去去去,”
石勒摆摆手,
“没个正行,我要说的是这股军队虽然能征惯战,但现在却是他们最疲劳的时期,一个月来的相互猜忌,相互算计,让他们军不成军,兵不成兵。其军队的战斗力肯定十不足一。”
“要是错过了这个机会,等到他们养精蓄锐,军心又稳固了,我问一问在座的各位,谁有信心在一对一的情况下,干掉他们?”
“主公的意思是说,趁他病,要他命,就在乐平,解决了拓跋部的后患?”
孔苌到底是宿将,一下子就听出了石勒的意思。
“怎么样?有多少把握?”
“三成。”
孔苌先是比出个三,又缩回去一个手指,
“不对,最多只有两成。”
“这么低?你再考虑考虑哪?他们是长途奔袭,人困马乏,我们是以逸待劳,怎么也得有五成吧?”石勒还是希望得到自己第一大将的支持。
“这两成都是多算了,这还是加了主公的英明神武。”
“哎,拍马屁的话,就不要说了,怎么胜算这么低?”
“拓跋部历次与刘聪作战,都是以一敌十,还能每举大克,把刘曜都打得身负七创,而这次,他们和我们的是一对一,他们是两万,我们也只来了两万,我们的大军还在追击刘演的溃军,最早也要十几天以后,才能赶到乐平。”
“嗯~”
石勒看着地图陷入了沉思,
“你们先各自回帐,做些准备,是战是退,让我再想想。”
众将退回去,各自收拾行囊,准备好随时拔营回归邺城。
石勒一个人走出营帐,背负双手,在营帐间溜达着,希望找点一个说服自己和其他人的理由。
正想着入神,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登时就把石勒吓得条件反射,一下子就迅猛的跪在对方面前,口中还说着——
主人,我能干活,管口饭就行,别把我卖给那人,他是出了名的心狠手黑。
“哈哈哈,都掏钱掏钱,我说什么来着,我能让阿勒给大家跪下。看看,怎么样?别看他是什么陕东伯、大将军,在我面前,嘿嘿。”
说话的人,底气很足,关系也很硬,是石勒的发小兼姐夫张越。
这种玩笑,他们经常开。
石勒缓缓的站起身来,也拍了拍姐夫张越的肩膀,
“阿越,是你啊,我向你借一件东西,有了这件东西,我们此战必胜。”
“行啊,我的就是你的,看上什么了,你拿去就是了。”
“好,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可别吓尿了裤子。”
“哈哈,我胆子才没有那么小,这都多少年了,你还过不去那个坎,还以为咱们是当年从并州押出来的奴隶?”
“不重要了,你,去,把众位将军都j喊到帅帐,我有事讲。”
“阿勒,什么事啊?提前透个口风,我也好再赌一把。”
“你很喜欢赌啊!”
“嘿嘿,阿勒,你也知道,我这个人不好酒不好色的,就好赌两把。”
“好,好,”石勒又笑嘻嘻的拍了姐夫张越的肩膀,两下。
不多时,众将军又重新回到帅帐,看石勒满面的春风,不知道的还以为已经打了胜仗。
“我今天哪,就讲一个事情,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右侯,那句话是这么说的吧?”
“主公英明。”刚刚押运粮草赶到的张宾也出现在了帅帐里。
“张越,大家都熟悉。是我生死与共的战友,多少次把我从死人堆里刨出来,又是我的姐夫。”
“哎,阿勒,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你提它干啥,我早就都忘了。”
“是啊,这样的情义,到什么时候都不能忘,所以哪,我就一再宽容,甚至是纵容,可没有想到啊,你不把我的情义当情义,竟然敢公然触犯军纪,在两军阵前,聚众赌博。”
“阿勒,你说什么啊?这不是你允许的吗?说是让我去打探消息,打探各部将领的想法……”
“好了,你不要说了,我刚才就和你说好了,要借你的脑袋,来正一正军纪,壮一壮胆气,振一振士气,来人,先把他的小腿打断。然后拖出去,当着所有人的面,活活的拔河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