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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举直错诸枉,直若无可取

“不需要、不需要,”

二人一听,自己竟然还有活路,纷纷磕头如捣蒜一般,只怕少了些恭敬被留下点什么。

“我们回去就讲,大公子已经走了,情报失准,我们扑了个空。”

“很懂事啊。那以后该怎么做,你知道了吗?”

“知道、知道,”二人又相互对望了一眼,各个咬破食指指天发誓,“我杜七五,我李六八,指天盟誓,大公子恩同再造,今后为大公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错,用人不疑。我也就不让你们写什么血书了。每逢初一十五,到江陵城外的那座道观,把你们看到的、知道的,都交给里面那个道士。这要求,不高吧?”

“不高、不高。”两人再次躬下身子,不敢高望,怕冲撞了贵人。“大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暂时没有了。”

王悦摆了摆手,两名刺客退出了房间。

两人的脚刚刚踏出门槛,播世子的声音就传了进来,“大公子、在吗?我可进来了。”

“进来吧,大白天的,还客气上了。”

“我不是怕,大公子和荀姑娘有什么知心话要讲嘛。”

“你有事没事?”

“有事,胡混撤了。”

“撤了?撤哪了?”

“撤出江陵,撤回襄阳了。好像遭了什么变故,不只是他,连杜曾在江陵的大小买卖,也都撤走了。”

“这么说,江陵城,空了?”

“可以这么说。”

“哪还等什么?通知巴陵,派个人,先把地方占下来再说啊。”

“已经通知了,陶士衡也回了信,马隽、郑攀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说是还带了些湘州的土特产,一定要大公子品尝。”

“陶太守这么精细的人,难得大方一回,哪,咱们就等等?”

“那最好不过了,我这边还有些货物没打点妥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胡混居然把整个南郡都让了出来?”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大概就是听说了我们在巴陵大捷,杜曾如梦方醒,知道杜弢完蛋了,我们下一个就要收拾他了。这才主动示好的吧。”

“咦?大公子这活动,够刺激的,桌子都搞碎掉了?”

“哦,这个啊,刚才有两个刺客来了,荀姑娘帮我打发走了。”

“她?就她?”播世子欠嗖嗖的上前比了一下个头,荀灌的发髻都刚刚到播世子的胸口。

“怎么?不行吗?”荀灌没有太多废话,上步闪身,一薅播世子的腰带,就把他擒到了半空,举过了头顶。

“行~可太行了、你先把我放下来。”

荀灌将播世子稳稳放下,后者本能的向后跩了一步。

“大公子,这荀姑娘这么厉害啊?这,谁要是娶了她,不得是好福气?”

“女子,难道非要嫁得好?”

“这是哪门子的火气,我不过是恭维几句。”

播世子那也是要脸的人物,若不是想给自己留条退路,他连王悦、绍世子的面子都可以不给,更别说是荀家一个小丫头。

“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像播世子做这种买卖的,难道家中就无女眷吗?”

“荀姑娘,讲讲清楚。你了解了吗?就说。你去问问这些大船小船上的女子,有一个不是自愿的,我现在自己跳到江里喂鱼。”

“自愿?好一个自愿。是把他们家里人罗织罪名,然后再告诉她们,只要登船到了建康,这边就放人吗?”

“荀姑娘想多了,你说的那个,是以前,江南没有管的时候,现在琅琊王到了江南,江南便有了规矩,谁还敢做那种逼良为娼的事情。”

“哦?你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净,那既然是自愿,好好的良家女子,怎么到了建康,就成了人尽可夫的风流?”

“我也想知道啊?我也查了啊,可查来查去,什么也没查出来,一切都合理合法,所有环节都没有人需要承担责任,这不是才找来大公子破这个死局嘛。你以为天天被人戳脊梁骨的滋味好受啊?”

“哼,我就不信,各个都自愿,我这就去问。”荀灌一甩衣袖,下了船舱。

“播世子,今天怎么和个小姑娘争了起来。”

“嗐,也不知道怎么的。或许是看到人家巴陵建功,自己心里痒痒吧?”

“还是,你把她气走,有什么悄悄话要讲。”

“大公子,当真要拉拢荀家?”

“洛川,贼人环伺之地,迟早完蛋。晚一天,不如早一天打算。”

“那大公子可得早做打算。”

“什么打算,这话,怎么越听越糊涂。”

“我听说啊、只是听说,建康已经在传,庾家文君,面相大贵,兆不可言。”

“你的看法哪?”

“一是敲打,二是离间,三是试探。但不知道,大公子打算怎么应对?”

“宣城公,好像是去了庐陵,没遭遇什么危险吧?”王悦没有回答,而是岔开了话题。

“遇到了,和张彦的斥候遭遇了,所幸被外出打猎的山妙救了走。”

“哦?这山妙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本事?”

“是羊曼、羊聃两位太守的外甥女。”

“哦?想个办法,撮合一下。”

“我?我吗?”

“播世子,要相信自己的实力嘛,我很看好你。要不是有你在,胡混不早就登船检查了,你能行的。”

“你的意思是,让我直接去庐陵?”

“差不多是时候了,江州的反击就要开始了,播世子总不能出来一趟,不背点军功回去吧?”

“你想利用我和广州刺史王机的关系,堵住杜弢南逃广州的路?”

“这样的机会,可不多哦。”

“是不多。不过,连周访、甘卓都知道,功劳大了,不是什么好事。你难道就不担心,我跑到庐陵去,和宣城公穿了一条裤子?”

“那不能吧,西阳王那么有钱,播世子会买不起一条裤子?”

“你不怕我因此坐大,就想之前父王在弋阳郡一样?”

“明道若昧,进道若退。各人自有各人的命数,若殿下真愿做蛟龙,我也可以为殿下行风。”

“你倒是一点亏也不吃,琅琊王好不容易打出宣城公这张牌,就被你这样化解了。”

“这不还是播世子水平高嘛。”

“去你的吧,我要是水平高,就不会被你随意驱使了。我走了,省的一会,荀姑娘回来,还得被骂一顿。”

播世子前脚刚走,荀灌就从船舱上出来。

“奇了怪了,我昨天问,还有不是这么说的,今天,怎么就都改了哪?”

“你在问我吗?”

“不问你,这屋子里还有别人嘛,哎,播世子哪?他刚才不是还在这里?肯定是他做的手脚。”

“他走了。”

“走了?去什么地方了?”

“广州。”

“他怎么一下去那么远,他这几船的货物,都不要了?”

“这不,还有我吗?”

“他干嘛要去广州?”

“我叫他去的。”

“你为什么要叫他去广州?”

“因为,广州需要他。”

“你好像在和我绕圈。”

“就像,江州需要你一样。”

“为什么?”

“因为,人们急着要听年少有为的故事。”

“故事再好听,刀砍在脖子上该流血还是流血。”

“人和人不一样。西阳王无可救药,不等于播世子,就是个完全的坏人。”

“我是现在就启程,还是等你一起,到湓口见一下大将军王敦?”

“不急,事情一步步的来,既然胡混给了这个面子,先把江陵落了袋再走。你也写封信回宛城,说一下你去江州的事情。”

“你还想从宛城调兵?父亲那里,本来就捉襟见肘。”

“不是调兵,是调人,郭璞、周抚和王羲之是时候回江州了,周抚的3000兵马就让他留那里,让他回来的时候,路过一下南顿县、西阳县。”

“怎么,你又想做没本钱的买卖?”

“你还记得王如吗?”

“当然了。他之前投靠了石勒,石勒走后,人人喊打,恰好襄城、南阳都欠收无粮,他自己手下就造了他的反,他还没死吗?”

“没有,被我的另一个叔父王棱救了下来,就藏在弋阳郡,他正好和南顿、西阳有账要算。”

“播世子不是已经,你怎么还?”

“你这话怎么说的,分明是王如和他们的私人恩怨,和我有什么关系?”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有些事情,你得知道,你们荀家也得知道。”

“什么事情?”

“江南,司马家说了不算。”

“大公子这话都够诛九族的了。”

“我希望你时时刻刻记住这句话,哪怕有一天,我死掉了,也不要忘。”

“大公子刚才还豪气干云,现在怎么又伤春悲秋?”

“世事无常嘛,就像你昨天听到那些女子诉苦,今天却又听不到她们喊冤。”

“这是为什么?是谁让她们一夜间,发生了这么大的改变?”

“钱。”

“钱?”

“是,如果她们的家人都被分了田地,分了产业,你说,她们还闹吗?”

“可是,可是她们自己哪?她们不为自己而活嘛?”

“荀姑娘,并不是每个女子都是你。”

“她们就算自己不知道,我也要让她们知道。”

“我劝你还是不要去。”

“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要是不信,自己可以去试试。”

“试试就试试。”荀灌一赌气又回到了船舱,给这些即将被运到建康的女子讲了她们的处境,却被破口大骂了回来。

“怎么样?看来,她们并不领你的情。”王悦似乎早就料到了一般。

“你早就知道?”

“人都是有尊严的,你下去把她们最后的尊严都拔了,她们骂你算是轻的了。”

“什么尊严,被卖做奴仆吗?”

“奴仆?你只看到了奴仆吗?你知道她们因为这件事情,才有了自己的名字,才能被族谱记录下来,你现在要把这些都夺走,让她们回到那个随时会被父兄卖了当酒钱的家,你还认为她们该谢谢你吗?”

“你都知道,你为什么一开始都不说?”

“荀姑娘,这世上,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侠肝义胆,单凭侠肝义胆,救不了了人。你现在可以把她们送回去,然后哪?明天你又会看到她们被父兄再卖一次。”

“可这是为什么?他们怎么能那么狠心?”

“你觉得她们的父兄是坏人,对不对?”

“这还不是坏人嘛?这简直是不拿她们当人。”

“那好,我问你,如果她们的父兄被抓了夫,家中无人保护,她们被山贼劫去玩弄杀掉,你选哪一个哪?”

“当然是希望她们活着了?这还用讲。”

“你想让她们活得好,但她们的生命中,就没有这个选项。你觉得她们的父兄不是人,但这已经是他们能做到的最好的结果。”

“你好像是在为他们的懦弱开脱,他们为什么不拿起武器来反抗哪?”

“好,你问到了关键,当他们拿起武器,他们还是百姓吗?是不是就成了官吏功劳簿上的暴民?这样把暴民的家眷抓了充公,有问题吗?”

“难道她们就一条活路也没有吗?”

“你以为她们的父兄都是铁石心肠吗?还是说,他们都爱银子胜过了自己的亲人?”

“那,难道,朝廷就不能派些好的官员来管理地方嘛?像应詹太守那样的。”

“选应詹太守这样的官,是吧?”

“当然,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

“好,你讲的对,可你知道为什么应詹太守下辖的三郡,境内安宁吗?”

“那是因为应詹太守处事公允,百姓自然信服。”

“你只知道其一,他够正,同时也够狠。世人只知道他与天门、武陵诸蛮破铜劵而盟,让三郡安宁,却不知道那一战,他沉江了数万叛军,他几乎是把刀架在那些蛮族统领的脖子上,要么接受他的册封,要么就被他整族沉江。”

“啊?那他这样做,不怕这些蛮族再反吗?”

“怎么反?他把相互有世仇的蛮族迁到一起去,谁要是有个什么动作,他立刻就能知道。”

“那他这是对有反心的蛮族。”

“你知道湘州的流民都是哪里来的吗?”

“蜀地啊?这谁不知道?”

“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些流民从蜀地出来,为什么不去更近的南平、天门、武陵,反而要跨越山河,进入湘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