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设在大营前的校场上。
今日庆功宴,宁国大营里的将士们直到快要开宴,才迟疑的发现,陛下今夜貌似格外的高兴,悦色感染着周围的每一个人,天际线掠过的飞鸟,清池底下游走的鲤鱼,好像。
好像都透着愉悦。
可这愉悦的底子里,多少都带着一点压抑的感觉。
是笑意不达眼底,大海的风平浪静之下,是波涛汹涌,是刺骨的冷。
“陛下,听说陛下要办庆功宴,大康和大安国的两位国君特来贺礼。”高小易接到底下小太监的通报,连忙转身禀报女帝。
于彼闻言微微抬眸,却不见有什么别的情绪,平和的,看起来依旧是高兴的模样。
“请二位进来。”到最后于彼淡声说着。
她于高台坐,身边空落落,快要七月的天,周身却是冷的。
她连一丝余光也不愿再放在那个宁国国师身上。
远处看见楚杨礼、李承铭已经走进视线里,他们身边没带什么人,两人都只分别带了一个最信任的贴身大太监,昂首阔步走过来时,于彼脸上已经调整好得体的笑。
不是生疏,只是她现在疲于应对,只想选择最便捷的方式,把别人未知意图的窥探视线挡在保护壳的最外面。
楚杨礼看出了于彼脸色有一些不太对劲,却不多问,只是拉着一旁的李承铭,开怀笑着,抱拳说道:“此处好酒好肉,于弟一人享受,居然不叫上为兄!”
于彼笑了笑,目光一瞥对上锦秋成隐隐有些探究的视线。
堂堂宁国女帝何时多了个兄长?锦秋成目光微转,嗯,是多了两个兄长。
这俩是什么……?她为什么看起来很信任他们的样子?
于彼没看出锦秋成心里想着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算看出来了,此刻她也只会觉得是自己多想,转而对此浑不在意。
毕竟,国师怎么会在乎她身边之事?
宁国国师护的是宁国国君,佑的是宁国基业,她对她有几分真正的关怀?她与谁相处,想必国师大人是并不在意的。
“二位仁兄上座。”于彼招手让人在自己身侧多摆了两张桌子。
席间,没人谈起有关战争的话题,越到觥筹交错之际,众人才发觉那两个邻国的国君没什么架子,酒菜下肚,话说得是毫不避讳。
“说实话,我早就听说过宁国国师的大名,今日有缘相逢与此,也算了却我一桩心愿。”楚杨礼举起酒杯,遥遥向锦秋成敬酒:“久仰大名。”
锦秋成面色淡淡的,只是唇角微微上扬,举起酒杯回了一礼。
于彼脸色不变,像是在压抑着,只低头自顾自喝酒。
这发生的一切只被一直盯着她的楚杨礼看了出来。
楚杨礼微微挑了挑眉尖,一丝好奇的神色隐在眼底,却自知他不便深究,只是暗中观察着,把宁国女帝和宁国国师二人的举止神色尽收眼底。
“今日这第一杯庆功酒,朕先敬那些在战争中牺牲的战友,他们为和平而死,个个都是好汉子!是最值得我们敬佩的人。或许到哪一天,我等亦有为国捐躯之日……”
于彼说了些真心实意的场面话,便开始劝酒。
宴席结束之时,高位上坐着的三人皆站起身,全程没怎么说话,只是为了来刷个脸的李承铭酒足饭饱就要离开,楚杨礼顿了顿,却没一起走。
“我还有要事与于弟相商,承铭先走,我随后便到。”
“楚哥随我去大帐吧,议战厅现在乱成一团,也不是个谈事的地。”于彼点头,没提出疑问。
她方才默默灌了太多酒,这会儿看什么都是影影绰绰的,手搭在高小易递过来的手臂上,全身力气都快泄了下去。
隐约里他们走到了大帐前,楚杨礼便说于礼不合,不再往前,也不在意高小易还在场,手一摸下巴不太长的花白胡子,对着于彼真诚发问。
“于弟可还记得,我曾向于弟说过的,我的那个小女儿?”
于彼微微点头,大康国唯一的一位小公主,为皇后所出,今年不过十五六岁,正是豆蔻年华。
而今忽然提起。
于彼混沌的脑子里直觉他说的不是什么好事。
“是这样的,我那女儿从小顽劣惯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常闯下祸事。我本不想带她到战场上来,但前些日子,她听说于弟亲自带兵到了战场,便不顾命令,撺掇我的三儿子与她一起偷跑来瑶光城,算日子明日就该到了……”
三皇子谢天濂?
不过谢天濂怎么不跟楚杨礼姓楚?于彼分神想到这一茬。
“楚哥的意思是?”于彼的声音听着有些疲惫。
楚杨礼面露为难,“我们刚打下一场胜仗,而今战场上起不了大风浪,明日想来于弟也没什么大事,为兄有个不情之请……能否让小女在于弟身边待上几日,管管她的性子,也全了她对于弟多年的敬慕。”
弯弯绕绕的,于彼本就醉酒,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噢,她这是被当上保姆了。
“楚哥吞吞吐吐许久,我还当是什么大事,不过这点小事,无妨,楚哥明日把人送过来吧,我会尽力照顾好令嫒的。”
她还管不住一个孩子了?不过这管教一个人性子的事她可不敢打包票,到那时只需还人家一个全须全尾的女儿便罢了。
把楚杨礼送走,于彼踩着虚浮的步伐进了大帐,而后便直直倒在高小易才铺好的,干净柔软的棉被里。
偷喝了酒窖里近半的酒所总结出来的经验,她喝醉不会发酒疯,只是安安分分的,浑身困倦,恨不得从此一睡不起。
紧闭着眼,隐约里,于彼听见头顶传来一个颇为冷清的声音,“陛下怎么喝了这么多?”
于彼知道是谁。
接着是高小易的声音,带着点胆怯担忧的,“奴才不知,兴许是陛下今日心情大好,不免贪杯……”
那人不再说话,于彼脑子里不免想象到,那人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眼神里带着几分责备的样子。
周围又安静下来,于彼都不知道那人是否离开,便渐渐跌入浮浮沉沉的云彩里。
第二日起来时又是神清气爽的,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昨晚听见的那个声音不知去了何处,于彼想着那人大概是昨夜就已离开了。
她没多想,随她。
但。
当高小易听着声音进来时,一眼便看见陛下的脸色有些阴沉。潜意识里,他觉得这一定不是因为昨夜陛下酗酒,也不是因为今日起床陛下生了起床气。
而是……
他虽然是个太监,但他少年入宫,见的事情多了,还能不懂这些情爱之事吗?
他昨晚就劝国师大人嘛,最好还是不要就这样离开嘛,要是陛下半夜醒了,又或者是陛下第二天缓过神,没见着国师大人在床榻之侧,陛下指不定会有多不高兴。
看看,这会儿陛下脸都白了。
高小易想了想,向于彼禀报道:“昨夜国师大人来找过陛下,见陛下已经歇下便走了。奴才听闻,国师大人是随于宗主一起连夜离开的,国师大人走得急,兴许是有什么大事需国师大人去处理。”
所以也没来得及告知陛下......
高小易没说出后面这一句话,说出来就显得他太刻意了,但他知道陛下是能想到这一层的。
果然,于彼脸色好了一点,哑着声音笑骂了一句,“你个大内总管,消息还挺灵通。”
说完翻身下床,洗漱干净,又换了套衣服。
高小易追在于彼身旁,又笑着夸了几句彩虹屁,确保他这一天可千万不要被国师大人给牵连了。
这时,外面走来一近卫,禀报说大康国派人前来,正侯在营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