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铮辞官归家,安心学业,本想着无官无职一身轻,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呢!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陆铮安心待在家里,朝廷上针对陆铮的折子如雪片一般,各种攻击别说是陆铮了,让每日在吏部当差的陆伦都感觉压力巨大。
在大康朝的历史上,从来没有一个五品官遭到这么多的攻击,刚开始还只是御史言官们上折子,到了后来,像礼部侍郎顾天生,吏部侍郎陈至谦等等朝中大员,也都纷纷上折子,主要是说陆铮狂悖嚣张,和皇子争道。还有他私自辞官,似是对朝廷和皇上不满,等等,各种攻击的言论变着戏法儿的来。
眼下的这个局面,显然是大家在争相模仿,究其原因,无非是向戴皋表忠心,献殷情而已。
尤其是陈家和顾家,他们不止是上上折子那么简单,背后还小动作不断。尤其是在江南,顾家和陈家联手对付陆家,让陆家倍感压力。
江南四大家自张家覆灭之后,现在更是加速了分裂的步伐,当年的四大豪门同气连枝已经成为了过往,现在成了大难临头各自飞,甚至是为了生存和活命互相倾轧,那种残酷和残忍,让人触目惊心。
刑部大牢,童子跟着陆铮,神情说不出的苦涩难受:“公子,眼下这个局面,您实在是不宜在沾惹上是非。
张家的案子已经盖棺定论,这个时候您倘若再去触碰这个案子,那些个御史言官更是来劲了,到时候我担心,一旦陆家承受不住,重蹈张家覆辙,覆巢之下无完卵,公子,您……”
陆铮轻轻摇头,道:“张家是我生活过的地方,张家落难了,我远在西北鞭长莫及,顾及不到,现在我既然回到了京城,自然要来看一看!”
他嘴角微微翘起,淡淡的道:“童子,你永远要记住一句话,雪中送炭难,锦上添花易。我和戴皋之争,是君子和小人之争,小人德行,那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像戴皋这般,鼓动自己的门生故吏对我百般攻击,殊不知,其攻击得越猛烈,于我而言,则更从容,而他的小人德行,别人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至于我,既然是以君子之风对付小人,那自然便要遂心而为,君子有所为而有所不为。张家对我有恩,尤其是大舅张承东,如果不是他,我怎么可能有今天?
他现在落难,我力量微薄,无力帮他,只能过来看一看他,给他送点用得上的东西,这点事情何其微薄,倘若这点事情我都不做,哪里能称得上是君子?那比之小人还不如吧?”
童子听陆铮这般说,他只能低下头,主仆二人在刑部牢头的引领下陆铮是第一次走进刑部的大牢。
他尽管有心理准备,也没有想到刑部大牢的环境竟然如此糟糕,大牢在地下面,无比的『潮』湿,进入牢门,便是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这股臭烘烘的味道,让人作呕,再看牢房里面,黑漆漆的,几乎是难以见物,这样的地方连寻常百姓家的猪圈还不如,那些关在牢房中的犯人,一个个邋遢麻木,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让人触目惊心。
陆铮塞给了牢头又一张银票,牢头的态度并未见有明显的改观,很显然,在他这个位置上,每天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很多,是那种见过大世面的人。
陆铮一路往前走,也不知经过了多少牢房,走过了多少的岔路,终于到了一间相对洁净的监舍前面。
牢头把监舍的门打开,冲着里面努努嘴道:“去吧,时辰不要待得太久了,半个时辰我过来接你出去!”
陆铮回头看了童子一眼,主仆二人走进黑漆漆的牢房里面,牢房里面极其简陋,地上铺着稻草,点着一盏小油灯,一股浓浓的『尿』『骚』味儿让人很难受。
好在臭味中竟然有一丝墨香,能让人的感觉略微好那么一点,陆铮仔细的在房间里面寻找,终于在小油灯下面的稻草上面看到了张承东。
眼前的张承东比之前苍老了很多,须发皆白,一双眼睛变得浑浊,乍一看像一个已经病入膏方的老人一般,昔日张家老大,张东家的气象已然不再了。
他看到了陆铮,神『色』略微变了变,眼眸中的光彩并未有太大的改变,陆铮凑过来道:“大舅,造化弄人,谁也想不到张家会有这样的遭遇。张家出事的时候我在西北,鞭长莫及,无能为力。最近回到了京城,却屡屡被杂事缠身,今日才能到这里来看一看您,哎……”
陆铮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张承东嘴角浮现出一抹苦笑,道:“好一句造化弄人,你这话说得实在是贴切。扬州张家就这样完蛋了,我张承东活在今天还不死,就是没有颜面去见列祖列宗啊!
家国天下,家没了,人生也走到了尽头,苟延残喘的活着真的痛苦得很,真是我没想到在这样的日子里,铮儿你竟然会过来!”
陆铮道:“大舅您不要太灰心,有道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天下的事情谁也说不好。当年张家兴旺过,就有可能衰败。
而衰败之家,只要谨记传家之祖训,也有可能再兴旺。张家的女眷,二嫂子他们一部分已经去了山东,山东那边不似江南,和西北有些类似,但是条件比西北要好很多。
我受大舅的恩惠,没有多少能报答您,勉强可以保他们平安,她们现在流放山东,基本都安顿下来,并没有受多少委屈甚至欺辱,我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事情都会淡去,张家还是能有未来的!”
张承东眉头一挑,双目之中精芒闪烁,他抬起头来,跪在地上,道:“铮儿,你……你救了我张家啊,我……我只能一拜了!”
陆铮连忙凑过去,将他扶起来,道:“大舅,当日扬州之恩,我没齿难忘!大舅可还记得阎师么?我陆铮何德何能,以区区庶子的身份能得到阎师的青睐,传我衣钵,如若不然,我不会有今天!”
张承东伸出手来,他干枯粗糙的手抓住陆铮,他的目光盯着陆铮,过了好久,他道:
“铮儿,你很好!非常的好!不过我看你现在恐怕也遇到了一些麻烦吧?你肯定是好奇阎师的身份,估『摸』着你问当初阎师留下来的那些人,你也问不出什么来,哎……”
张承东叹了一口气,慢慢凑近陆铮,道:“铮儿,你记住一个名字吧,阎师的名字叫申令……”
陆铮愣了一下,半晌他脸『色』巨变“啊……”一下惊呼出声,他被申令这个名字给惊呆了!
申令是谁?这个人可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同时他还有一个称呼叫“隐相”……
大康朝唯一一个兄长将皇位传给弟弟的事情发生在先帝“大顺”帝身上,“大顺”之上的皇帝帝号“永顺”,“永顺帝”本来有子,可是在永顺帝病危的时候,其唯一的儿子,也是当时的太子“龙寅空”崩了!
申令当时便是太子太师,武英殿大学士,被认为是龙寅空一朝当仁不让的中书宰相。
龙寅空一死,“永顺”帝再没有儿子,只能兄传弟,“大顺”帝即位,他即位之后,废除了中书省,取缔了宰相一职位,从此大康朝的政治格局完全变了。
“永顺”帝取缔中书省其中最重要的一条理由便是,他离不开“申令”大学士,而申令在整个“永顺”一朝,他的权柄都极大,不是宰相,胜似宰相。
甚至他在朝中连内阁学士都没有担任,可是朝中的大局一向都由他来当家做主,因此才有了“隐相”的名号。
申令本来是龙寅空的宰相,龙寅空死了没有继承帝位,“大顺”帝登基之后取缔了宰相之位,申令当权多年,但是从来没有名正言顺的当到宰相,“隐相”的名字名副其实。
在“大顺”后期,申令便渐渐从朝堂上淡去,歆德一朝,申令更是声名杳无,几乎所有人想到这个名字,都会认为其已经死了。
至于他怎么死的,稍微能懂一点帝王心术的人大抵都能猜测,一个前太子的心腹,怎么可能不被皇上忌惮?
皇上忌惮其的同时,却又不得不让其当权多年,这样忍耐的背后该是多么深的恨意?所以,申令怎么死,什么样的死法去死都不为过……
陆铮在研究大康朝历史的时候,也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得到的结论和外面的各种说法大抵也差不多。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大名鼎鼎的隐相申令竟然活着,而且不仅活着,陆铮还活脱脱的是他的学生弟子。
陆铮内心升腾起一股极其荒谬,同时又极其奇妙的感觉,他怔怔半天没有说出话来,最后他微微侧脸,将目光投向了身后的童子。
童子根本不敢和其目光对视,他低下了头,心中忽然明白陆铮今天来见张承东的原因。
试想以陆铮的决定聪明,他怎么可能不明白很多事情?很多事情想瞒原本就是瞒不住的!只是眼下这光景,陆铮知道了事情越多,对他来说恐怕越发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