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前两日,聂策时隔两月终于再寄了家书过来,但这回不同以往,就单寄了一件给聂太公,不过家书里头,同样问了他娘和他夫人。
这件竹牍最先到聂太公手里,紧接着昭玉夫人就拿来给桑陵了,婆媳俩一道看完,昭玉夫人说,“怕是战事紧了,其实他能平安就好了。”
关于南边的消息,现在是国朝天下都心知肚明了,连成王的那个女儿刘箐都不在京里了,听说月中旬南边就有了动作,不过当时被压制住了,但估计顶多安稳过完这个年,明年就要真撕破脸。
桑陵就捧着竹牍看了一会,上面的内容也都看了好几遍,不过看看这厮字写得好些没。
其实,她还是更喜欢他单独寄给她的家书的。
但战事繁忙,也就不计较这些了。
这一年因为太皇太后崩逝,所以宫中年宴并不铺张。饶是如此,昭玉夫人还是带着桑陵入宫谒见贵人的。
她们在年三十清早动身,就在承凤殿单给皇后娘娘问安,略聊了会后,并不打算用饭——吴皇后自己还要前往天门殿陪皇帝呢。
退出来时,正撞上同样前来拜见的东平王夫妇。
这是桑枚成婚后,桑家两姐妹头一次碰见。
赶巧她们刚出来,吴皇后又把昭玉夫人叫进去了,桑陵就和这对夫妇候在了外头,东平王朝她打量过来几眼,好像是要桑枚介绍介绍。
桑陵余光瞥见,思忖片刻,还是主动上前见礼了。
无他,基本礼仪而已。
这么一上前,才能更明晃晃的感受到桑枚和东平王外貌上的不匹配。东平王好像和高恒同岁,不过保养得不如表哥得当,身材有点随了天子,双腮肥大,双眼松弛无光,看起来也有点凶。桑陵在脑海里想了个词来形容他——一个看起来有点凶的胖子。
再反观桑枚,虽说她也不怎么喜欢马氏的这个女儿,但还是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秀丽好看的女子。
尤其她现在的这张脸,怎么看都是个初中女生。
她不由得抽了抽嘴角,就听面前的东平王笑道,“我早听说过你姐姐的名号,从前只说不大好看,后来几次入宫,宫人们都说惊为天人,头前连太子都啧啧称奇,倒让我好奇了许久。”说着面向桑陵,“头前赛马会,听说你也去了,倒也没瞧着。”
这人说起话来也颇为不拘小节。
“姐姐好看吗?”桑枚脸色不太好看。
桑陵自然不会去回应这样的话,扬起一抹笑来,“阿枚大婚日,正逢家姑病着,我也未来得及赶去喝上一杯喜酒,改日定要再补上贺礼,恭祝东平王与阿枚大婚。”
“不必——”桑枚的声音才出,已是被东平王抢了话去,“姐姐要是来府上,叫人来支会一声,我也好招待着。”
桑陵笑了笑,“若登门拜访,少不得等侯爷回来,一齐过去。”
未必她一个少妇家的,自己跑到人家侯王府上去?聂家还是清流世家,礼送到了,也都算是她很大的客气了。
“玄文去南边有一段时日了罢。”东平王显是被挑起了话头,“太子昨儿还念叨呢,说南边不太稳当,不过依玄文的本事,不是什么大事,早则明年,最晚也不过两三载,就能回京了,说来,我同玄文也赛过几回马,说话很是投机,我们那时候……”
他絮絮叨叨的念着什么,桑陵听到半路就走神了,本来还想听听他嘴里能蹦出些什么有用信息来的,不想全是在扯闲话。
也就嗯嗯啊啊的应了几声,不耐烦的样子只差摆脸上了。
桑枚冷冷一笑,倒也跟着听了半晌,温驯地没个动静。
所幸今日来谒见皇后的人不少,随后又来了两个皇子,承凤殿外的宫人正回禀了“娘娘还在里头和昭玉夫人说话”,十五皇子和十七皇子便同东平王在门边闲谈了起来。
桑陵趁他们说话间隙,就悄然退到了殿西边的抱厦里头去了——不认识的人,也都懒怠去交际。
去那头烤烤火未必不好?
桑枚也没一直随在边上,在殿外走了会,看了看皇城上空,不知不觉也走到了那间抱厦。
今天过年,宫城道上的霜雪虽然已被清理干净了,但还是耐不住时时飘洒的雪花,桑枚的头发上沾了些雪籽,婢女在边上替她拂去,褪了外袍入内,俩姊妹不免打个照面。
她冷哼了一声,自顾自地进来找了个软席跽坐下,就在桑陵正侧面。
两个人安静少倾,桑陵兀自伸着手去烤火,听桑枚忽然开口,“你心里舒坦了罢?”
“为何?”她回视上去。
“我如今没了母亲,也没了弟弟,同你一样,只有父亲了,你不开心吗?”
桑陵都不知道桑枚这个逻辑怎么来的,不过马氏死了,倒确实让她安心了许多。
开心说不上,只是爽快罢了。
“节哀。”思来想去,还是风轻云淡地来了句。
“父亲从外室那里抱了个儿子回来,同阿肖一样大,你可知道?”桑枚眼底泛红,却仍要扬起下巴,神情很矛盾。
桑陵闻言望住身前的燎炉,不禁感慨桑武还是有点脑子的,竟是用这种法子把桑肖公之于众。
“藏得可好了,都不叫我们去见一见新弟弟呢,就叫那外室自己带着。”桑枚又笑了笑,“只是我都不在乎这些了,我如今做了王后,就不必再看着家里的腌臜事度日了,管他生了几个弟弟妹妹呢,与我也没有什么干系。”
她似乎是在和桑陵说话,又似乎不是,倒是自言自语得多,桑陵就不由得欣赏起来。
“按理来说,你见着我,都要磕头。”桑家小妹昂首哼气。
“嗯,好的。”桑陵随即回应,语气敷衍到身旁的卫楚都听出来了,下意识想笑,好在及时抿唇给收回了。
门边两道宫婢身影适时出现,弓着身子往里头传话,“穆武侯夫人,昭玉夫人已经出来了,唤您过去。”
桑陵就颔首应声,起身往门边过去,身后的声音再度传来,“你也得意不了多久了,我夫君私下说过,南边已经开战了,开头就很不顺,穆武侯能不能回来,都未可知呢。”
门口来的冷风吹散了抱厦里头的热气,回音都还在屋子里盘旋似的。
“怎么不顺?”身前人终于冷下脸,回首注视。
桑枚就被这一眼吓得怔住了。
饶是再憎恶这个姐姐,实际上她也还是清楚的,两个人年岁相差摆在这,桑陵动起怒来,真的会打人。
她忍不住退了一步,“他们都是这么说的。”又咬牙逼自己对视过去,“成王兵力强盛,穆武侯中了埋伏。”
桑陵冷笑道,“你若是为了激怒我,那可就错了。事情如何说不好,真真假假的,本就是猜测,不过我脾气不好倒是真的,妹妹——”她压低了语调,“你也早领教过了罢。”
抱厦内顿时传来一声尖叫,震得门里门外的宫奴们都抬头张望,见是东平王后捻起裙摆,拔开腿就往外头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