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
戊瑀等待她慢慢描摹,读出了这两个字。
而后,他看见她眼皮微沉,准备放下她的身子,想她听自己说话不要太过劳累。
可叶漓拒绝了,她紧紧抓住他的手臂,闭了闭眼摇头,又看向一旁的汤药。
戊瑀顿了一下,试探地问了出口,“你其实想躺着听我说话的,对吗?因为躺下了就会睡着,所以要我一边喂你喝,一边听我讲,也能早些恢复,听我多讲一会是吗?”
叶漓扇了扇长睫,表示他的猜想无错,甚至超出预期。
“你历劫成功重返仙界之时,师尊在雪地里发现了我,我原本就魂魄不稳,并不是外界所以为的死而复生,而是师尊用半条命续了我的最后一口气,才能完完整整存活在这世上,当时我也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说完,戊瑀吹了一调羹,送到她嘴边。
不知是药苦,还是触及他说时眼里藏匿着湿润,叶漓是一脸苦涩喝了下去的。
但她也从话里发现了不对劲,按理来说,以师尊是上神的修为换了半条命,理当不会只剩下几日的时光。
想来,定是遭受奸人所害,促使这般令人痛绝的下场,可会是谁下此毒手呢?
难道……
戊瑀见她陷入思索,继续调羹上的喂药,“你想的和我一样,应该和凡间杀了师父,捣乱我的魂魄,还有玄胡和申冉仙将被参与他的阴谋之中,都是同一个人。”
“就是他趁师尊为我续魂魄,出手伤害,导致师尊功法倒逆遭到反噬,只剩……如今这般元神损裂吊着一口气,随时可能离开世上。”
“不过,仙尊为了保下我和那人拼命,使他也重伤,并且留下一个三界八荒永远也洗不净的掌印,我此次重返妖界,就是因为要查出师尊拼死留下的证据,抓住那个人,或许玄胡上将背叛仙界的清白,就可以得到洗刷冤屈,为之报仇雪恨!”
“据尤栖探到,那个人的行踪,曾经过仙妖交界的黍篝谷后消失的,想必一时半会也走不了多远,只要不出几日,定能将之抓到。”
一来二去,叶漓已经理清楚,他这次摇身一变继承妖王之位的目的了,为的,就是要潜伏在他身边探查消息,毕竟,黍篝谷这个地方,是蛇族出没的根源地域,归赫骁所管。
赫骁首当其冲被怀疑,顺着这条线去追查,是合情合理的。
只是……
想到什么,叶漓突然有了精神,一把抓过眼前端着还剩半碗汤药的手腕。
戊瑀怕洒了她一身,急忙双手扶住碗,“慢点,阿漓你慢点喝!”
“嘶……”汤见底,一碗下肚,叶漓整个五官皱成一团。
纵然宽大的指掌幻出一颗蜜饯,她竟破天荒推开了。
戊瑀错愕,不知道她为何突然生气,但来不及细问,嘟囔的脸蛋下,女子纤细的手指,对着自己的胸口,直勾勾恶狠狠地,看着他。
为什么要刺她心头?
两次!还有左肩!
叶漓挪着指尖,是这么表达她的意思的。
戊瑀莫名觉得她生气的模样,有些像小孩般的讨喜,可随即,看到起伏的伤口缠紧了绷带,便低下了头,眼睛却不敢闪开。
他知道,若不是嗓音暂时受损,她估计还有更多他听了会更加愧疚的话,如灌水般涌出,“狄莲花需要你的心头血,才能发挥更大的效果……”
叶漓眯起眼,抱起双臂,好像在说:“所以你的意思是,捅了我两箭我反倒还得感激你了?”
戊瑀垂眸,只能继续解释,“你只有恨我,才能瞒过赫骁,而且,这样才,才能发挥血脉至盛的威力,对不起……”
不知所谓,才能狠下决心,恨意能发挥极致,这并不怪他。
其实,在她昏迷这三天里,她迷迷糊糊中听到,好像是尤栖与他交谈的声音,对话里,全是关于他这个少主要记得用饭,要相信她这个‘姑娘’得知真相会原谅自己的,等等很多叮嘱与安慰,都重复了不下十遍。
她知道尤栖故意大声透露给自己听,难免有些夸张了,但直到,闻到血腥味从袖子里忽近忽远传来时,便明白,这是误解尤栖的良苦用心了。
戊瑀感觉到一双大眼泛起敏锐,他赶紧站起身,想通过放碗的理由把袖子放低,再用法术屏蔽掉伤口释放的铁锈味。
他转过身来到床塌桌前,非常懊恼今日过于心急人醒来,前几日的有条不紊怕是都功亏一篑了,竟然忘记屏障伤口了。
突然,衣角上传来猛拽,软绵绵的力道却抓得异常牢固,抓得他冷汗直冒。
戊瑀深深叹了口气,回头,拂下一脸不高兴,跪在塌上的人的手,“我会给你看,你有伤在身,先坐下再说,好不好?”
摇头,如拨浪鼓,叶漓依旧不肯撒手。
“也罢,看完你就躺下睡,可好?”
叶漓没有做出回应,只是迫不及待要解开衣襟,察看一番究竟尤栖多次的担忧。
然而,戊瑀别开身子,耳廓有些微红,他虽与阿漓情愫尤深,可哪有让人家姑娘亲自动手的道理,故而,自己卸下衣带,让人免了担惊受怕。
可他也只是撩开腹中一角,因为伤口太深了,他不想她担心。
果然,最怕什么便来什么,叶漓已经预想到触目惊心的画面,可皮肉上参差不齐的缝口,还渗出血迹,她再往上轻轻避免碰到伤处卷起,但忘记自己身体的极限,手一抖,指尖扎到,染浸了鲜红。
“嗯……”戊瑀猝不及防,闷哼一颤。
她慌张地弹回手指,眼泪直流,哽咽的喉咙发不出一丝声响,只有唇型在描绘她的话意: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弄疼你的!’
戊瑀穿好衣裳,连忙坐下抱住她的后脑勺,与她额际贴额际,安慰道:“不疼!我是吓到了,比起我为了做足戏骗过赫骁他们拿箭中伤于你,我这点小伤根本不算什么!这和你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
叶漓眼泪掉得更凶猛,像关不住闸门的水流,苦的咸的全都倾泻出来,亏他还安慰她没关系,狄莲花能被她吞食,难道没有他剖肉以身作为引子,她怎会如此顺利?
那能压住她血脉的心脏刺痛,若没有他涂在箭头上配好的东西,狄莲花又怎会心甘情愿,为她所用?
泪水在回忆点点滴滴中,一颗,一行,一滩,沾湿了衣襟,彼此的衣裳都难逃幸免。
叶漓是不知何时又进入沉睡的,戊瑀将人放着躺下,亦同样不知,已烧过糊涂了三日的脸蛋,又再次发热得彤红。
可这次,两人旧情复燃,嫌隙已尽,没有互忧,烧热退得透彻,安稳又度过了一日。
直到人歇下,戊瑀才肯安心合门退了出去,可刚转身,尤栖便迎了上来,“少主,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