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见见许卿姝。”汝南郡王抬眸,眼眶微红。
“郡王之前真的不知情?”秦王再次发问。
“真的不知。”汝南郡王回答。
秦王叹息:“根据我们的查证,乐安县主应该就是你的女儿。”
“我想见一见她。”汝南郡王道。
秦王将许卿姝带了过来。
她今日也是懵懵的,被内监带进宫以后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在汝南郡王对面坐了下来。
此时,睿王也进了这间屋子。
他整个人身上似乎都被戾气笼罩着,冷冷地看着眼前的父女。
“道长。”许卿姝终于开口,唤了一句。
她怕自己叫父亲,会把汝南郡王吓走。
“对不起。”汝南郡王挤出一句。
屋子里静了下来。
“郡王,听说你之前便经常见县主,你是不是知道她是你的女儿?”睿王冷笑一声,问道。
“我不知道。你如果和卿姝下过棋,就会明白她是一个多好的棋手。”汝南郡王感慨。
“本王……跟她下过棋,确实有棋逢对手之感。”睿王坐了下来。
许卿姝想,睿王所说的下棋,应该不是指黑白棋子对弈。
他指的,是昨天的事。
“据说,有血缘关系的人,如果不知道彼此是血亲,就很容易互相吸引欣赏。道长之前喜欢与我下棋,应该冥冥之中自有血缘在起作用。”许卿姝认真地说。
睿王看向许卿姝:“说起来,我们也是有血缘的。你可曾被本王吸引,可曾欣赏本王?”
许卿姝想,她自跟睿王打交道,就知道他们之间是有血缘的。
所以,没有格外的吸引。
但是,她没有这样说:“王叔是贤王,自然有魅力,但这不能叫欣赏,准确地说,应该是臣妇对君上的崇敬和佩服。”
睿王心里的烦躁恼怒,因此而平息了一些。
“余沐白和萧侧妃都知情不报,犯了欺君之罪。县主,你觉得本王该如何处置他们?”睿王似笑非笑地问。
许卿姝起身,向睿王行礼:“余星瑶多次试图杀害我之后,我意识到不对劲,想办法查出了自己的身世。如果说知情不报,臣妇也是其中一员。”
“你为何不报?”睿王语气严厉了起来。
“因为余沐白也是受害者。他的亲生父母因此被杀害,他被隐瞒真相,叫卢令贞为母亲叫了那么多年,甚至在卢令贞的安排之下,娶了杀父母仇人的女儿。我不忍心揭穿真相,将余沐白陷入尴尬的境地。”许卿姝回禀。
“所以,本王乃至整个皇室都像傻子一样被你们瞒着?!”睿王陡然抬高声音。
“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是卢令贞。她给我们的人生造成了无法弥补的伤害,使我们每个人都处在尴尬两难的境地。臣妇、余沐白和萧侧妃都是受害者。王叔要责怪,不应该责怪卢令贞吗?卢令贞是死了,可是,她的帮凶兄长还活着。”许卿姝道。
“来人,将卢东岳带回京城审问!”睿王下令。
因为幼女事件,卢东岳被削职流放了。余沐白没有动手脚要他的命,这个时候倒派上了用场。
睿王的怒气需要发泄的出口。
睿王沉默了片刻,道:“你是受害者,可余沐白不完全是。他锦衣玉食了这么多年,因为是郡王世子得到了重用,他得益了。所以,即便知道了真相,他也没有第一时间告知朝廷。余沐白之罪,不能不论。”
“王叔,如果给余沐白机会,选择留住亲生父母的性命,与他们生活在一起,或者被抱进郡王府认贼作母,余沐白肯定会选择让自己的亲生父母活着。”
“至于没有第一时间报告朝廷,王叔,余沐白是人,是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人。他一直当卢令贞是母亲,他自小和余星瑶一起长大,觉醒割席需要时间。据我所知,余沐白那些时日非常痛苦,夜夜失眠,靠喝酒和服用安神药入睡。”
“而且,他最终还是站了出来,不顾一切将事实讲了出来,这一点,世上多少人能做到呢?臣妇请王叔高抬贵手。”
许卿姝说完,深深行了一礼。
睿王想了想:“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削职流放吧,如何?”
许卿姝感觉到了睿王的目光。
“太重了,臣妇以为不妥。”许卿姝回答得毫不犹豫。
“那就流放到儋州吧。”睿王站了起来,像是做了决定。
“王叔。”许卿姝拦在了睿王面前。
随即,许卿姝感觉到了自己的失礼,她后退半步,平稳了一下情绪:“王叔,给余沐白这个受害者如此重的处罚,不公平。”
“是他该得的,本王认为很妥当。”睿王眼里闪过寒意。
在这一瞬间,许卿姝意识到,睿王恨余沐白。
他恨余沐白。
“本王认为不妥当。”
一个声音幽幽响起。
许卿姝和睿王都惊讶地望向声音的出处。
是汝南郡王。
汝南郡王也站了起来,重复道:“本王认为不妥当。”
睿王眉头微皱:“王兄,这件事情,你自己都不清白。不追究王叔的罪责,已经是本王看在兄弟情义的份儿上了。”
“那就追究本王的罪责吧。”汝南郡王神情淡淡的。
“王兄!”睿王难以置信。
汝南郡王苦笑:“这件事,罪魁祸首就是本王,不对吗?当年,余沐白不过是刚出生的婴儿罢了,他已经够可怜了,怎么能将罪过加在他身上?睿王,若一定要有一个人被流放的话,就流放本王吧。”
说完,汝南郡王便走了出去。
睿王愣在当场。
“王叔,余沐白也曾唤过您二十多年王叔,尽管如今证明你们之间没有血缘,这份情能说隔绝就隔绝吗?余沐白到底是个能干的臣子,为朝廷破了不少案子。”
许卿姝知道,在皇族人眼里,血缘并不重要,弑父弑兄杀子的事都能做得出来,何况是对没有血缘的余沐白?可许卿姝需要拿这话当个引子。
“臣妇承蒙王爷错爱,惶恐不已。如今,王爷知道自己是臣妇的堂叔,臣妇心中是欣喜的。”
许卿姝的话,使得睿王的眼神陡然凌厉。
同时,睿王显得有些受伤。
但许卿姝接着说了下去:“臣妇有生以来没有体会过多少亲情。亲生爹娘不知道我的存在;养父母迫于生计卖了我;好不容易和养父母重聚,养母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亲爹修道;亲娘不能相认。”
说着说着,许卿姝的眼圈红了。
睿王有一丝动容。
“爱情,虽绚烂热烈,却像烟火,像潮水,易来也易逝,不如亲情隽永长远。睿王对臣妇的好,臣妇如何会不知?别说旁的,只说将臣妇的两个孩子引荐给傅老先生这一件事,臣妇就感激不尽。”许卿姝声音哽住。
睿王的神色又缓和了几分。
“臣妇更希望有王叔这样的长辈,会关心提点臣妇。这亲情,使臣妇感觉很温暖。王叔,让这份亲情,美好地、长久地延续下去吧,好不好?”
许卿姝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睿王。
睿王不由得暗叹,谁忍心对着这样的卿姝说不呢?
“好。”睿王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下来。
许卿姝落下两行清泪,看起来,这是感激的眼泪,也是幸福的眼泪。
睿王心中五味杂陈。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许卿姝,只好转身离开。
许卿姝走到房间门口,远远看到国公夫人脚步匆匆。
许卿姝急忙迎上去。
“孩子。”国公夫人显然刚得知消息,颇为心疼地望着许卿姝。
“母亲,您这是去慈安宫吗?”许卿姝问。
国公夫人点了点头。
“母亲想办法求求太皇太后,睿王想治余沐白的罪,我和郡王劝了半天,睿王最后也没有给个明确的章程。还有萧侧妃,希望朝廷不要追究她知情不报。”许卿姝皱眉道。
“我明白,你放心,我会尽力的。”国公夫人拍了拍许卿姝的手。
这时候,秦王来唤许卿姝,要再问问她身世的事,许卿姝匆匆回了房间。
国公夫人向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让国公夫人起身,国公夫人却叩首道:“臣妇有罪,还请太皇太后责罚。”
太皇太后一怔:“你何罪之有?”
“臣妇以前不知乐安县主是皇室宗亲,竟然让她在国公府为奴为婢多年,臣妇如今越想越觉得惶恐,请太皇太后降罪。”国公夫人很是诚恳。
“诶,不知者不怪嘛,你快起来吧。”太皇太后笑道。
国公夫人仍旧跪着说:“多谢太皇太后宽容,臣妇今后一定好好弥补乐安县主,绝对不让她在盛家受一点委屈。”
“哀家相信你,你不是个会苛待儿媳妇的人。”太皇太后道。
知道许卿姝是汝南郡王亲女,太皇太后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
她自然不会这个时候还去给盛怀瑾塞平妻。
所以,第二道懿旨,她今日根本没有往外发。
这个时候,她心情甚好,当然愿意给国公夫人脸面。
“臣妇回想,县主身为皇家血脉,过得真的太苦了了。”国公夫人用帕子擦了擦眼泪。
“哀家也觉得应该好好弥补这个孩子。”太皇太后颔首。
“臣妇替县主多谢太皇太后关怀。”国公夫人忙说。
有了太皇太后这句话,谁也不好追究卿姝知情不报了。
“唉,说起来都是卢令贞造孽。余沐白是臣妇看着长大的,那真是破案的一把好手,平时也孝顺至极,谁料他的亲生父母早就命丧黄泉了。可怜他连亲生父母的面都没有见过。”国公夫人抹了抹眼泪。
“谁说不是呢?余沐白那孩子不错,换成旁人,估计会想法设法占住郡王世子这个位子,怎么可能自揭身份?”太皇太后感慨。
“是啊,余沐白是个有良知的孩子,知道身世以后,他心里一定很煎熬很痛苦。”国公夫人红着眼睛说。
“是个好孩子,哀家一直都很喜欢他,看来哀家没有看错人。”太皇太后感激余沐白今日的做法——若不是他自揭身份,还有谁能拦得住睿王夺臣妻?
“希望沐白以后能好好生活吧,以他的本事,没有郡王世子的身份,也是朝廷不可多得的人才。”国公夫人温和地说。
“对,沐白能干,他还得继续为朝廷效力。”太皇太后颔首。
国公夫人松了口气,太后应该会帮忙保余沐白。
“好在卿姝的生母还在,相认以后,她们母女可以共享天伦之乐。”国公夫人感慨。
“萧侧妃为汝南郡王生下卿姝,实在是有功劳的。当初,不知道卿姝的身份时,哀家就很喜欢她。如今知道她是哀家的孙女,哀家很是欣慰。”太皇太后道。
“卿姝经常说太皇太后亲切,待她极好,看来冥冥之中,自有缘分因果。”国公夫人笑道。
“是啊,是啊。”太皇太后也笑了起来。
卢东岳很快被押解至京,朝廷审理之后,确认许卿姝是汝南郡王之女。
卢东岳,参与调换孩子,混淆皇家血脉,欺君罔上,罪大恶极,被腰斩之后,弃于街市。
接下来,朝廷要讨论如何处置其他人。
睿王比最开始做了一些让步,提出要将余沐白削职为民。
在太后的劝说和群臣的努力之下,朝廷最终决定,将余沐白贬到岭南的合浦县为典史。
典史为从九品的官职,负责一县的治安与司法事务。
同时,余沐白的郡王世子身份自然取消了。
余沐白坦然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而萧侧妃则被要求到竹林庵出家一年。
萧侧妃只能接受。
睿王近来一直都阴晴不定。
此刻,他独自在散朝之后的大殿中。
大殿高轩,越发显得空寂。
他从自己固定的椅子上站起来,踱着四方步,来到龙椅面前。
他还不曾从坐在这个金灿灿的椅子里。
新皇虽小,虽是个摆设,这个龙椅也只能属于新皇。
摄政王再尊贵,也不能坐上龙椅。
睿王望着空荡荡的大殿,有一点眩目。
为何他做什么都离成功差一箭之地?
他是父皇的嫡子,只不过,他是嫡次子。
其实,他也不是没有机会。
父皇其实更喜欢他。
他的兄长不如他机敏灵活,也不如他生得好看。
但是,父皇还是按规矩,立了嫡长子为太子。
他想,他还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