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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孩子们都走远了,裴擒虎才抬起爪子在额头上蹭了蹭,心里再次发下毒誓,绝对不吃公孙离做的饭了。她每次都不知道是放多什么还是放少什么,体内微量元素不平衡,吃得他天天掉毛,王字都掉不见了。

有损我的威风。他想。

转头再看,公孙离已经不在海里了。她太过瘦小,淹没在人群中根本看不见。反倒是在买冰棒的李元芳,由于那一双毛绒绒的大耳朵而格外招孩子们的喜欢。

他开始找伞。公孙离其人,因为怕晒黑,每天都把自己搞得像见光死的鼹鼠一样。

为了搭配泳装,今天公孙离把自己的油纸伞变成了橘子的模样。伞面上的橘子果肉饱满,看起来就清甜多汁很好吃的感觉。终于,他在远处一把橙伞底下看见了两只竖起的兔耳朵,右耳边上还戴着一朵乡土气息大红花。

安全就行。他心里想着,又趴下去睡了。

经过三次试探,李元芳终于买到了公孙离想吃的甜筒,还顺道买了个水枪回来。公孙离玩累了,吃着甜筒说要去找自己的外套。李元芳毕竟还是个少年,很快被新买的水枪吸引住了,兴冲冲地跑到海边吸水。

看着公孙离和裴擒虎被游客挡住,狄仁杰暗暗敲了一下令牌。与此同时,李元芳的泳镜上闪过一道微光,他倏然转头,在人群中找到狄仁杰,快速往这边跑来。

眼看着那水枪越来越近,狄仁杰不知怎么产生了一种危机感。果然,李元芳人还未到,海水就从水枪中喷涌而出。

狄仁杰立刻转身翻下躺椅,手中金色令牌一挥,将所有水珠尽数挡下。李元芳有点不开心:“大人好没意思。”

“正事说完再玩。”狄仁杰道:“上次我让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李元芳也收起了玩闹的兴致,认真道:“查过了。杨玉环一直都呆在长乐坊,很少出来。跟她关系比较密切的,一个是她的叔父杨玄璬,一个是同在长乐坊的古琴师江采萍,再一个就是教坊的阿离姑娘,两人是结拜姐妹。”

“十五日前,她去了一趟东市的乐坊,是去给琵琶调音的,停留约一小时。十日前,她去过永嘉坊的小明花圃,买了一盆牡丹花,停留五分钟。四日前她参加宫宴,过午入宫,至晚方归。两日前,她去过教坊,应该是去找公孙离的,并在教坊借宿。”

“哦,对了,两天前去教坊,她是带了琴的。”

这句话似乎很重要。狄仁杰不由得重复了一遍。

“带琴?……”

“嗯,应该是写好了新曲子,想给阿离姑娘听吧。哎,那些五陵少年要是知道阿离姑娘有这个福气,不会日日骚扰她吧……”

狄仁杰心说公孙离的追求者还不够多,也没见她对哪个动心过,你倒担心些没用的来。

他忽然想起别的线索。

——三月初三上祀节,杨玉环曲江献艺,一曲琵琶婉转飞扬,让每个听者看到了自己记忆中最渴求的美妙场景。

——裴擒虎无意救下弈星之后,为表感谢,明世隐将自己庭院内客房借其居住,使他避开长安房价越长越高的浪潮。

——每一次重要文书的失窃,都发生在杨玉环的演出之时。即使她并不在宫内演出,甚至宫殿之间根本听不见她的琴声。

——三年前李信被捕后,曾在他后背上发现牡丹花的印文,似乎是被人施了一种神秘的咒术。

——公孙离但凡休息日就往小明花圃跑,近来连上官婉儿都说她不用功了,感叹名利真是杀人志气。

杨玉环……

公孙离。

狄仁杰眯着眼睛,目光空茫地落在人群上。游客太多了,他根本看不见那个瘦小的女孩。

你们,有什么秘密呢?

远处的海滩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人流迅速向那边涌去,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狄仁杰给了个眼神,坐立不安蠢蠢欲动半天了的李元芳就嗖地一下窜了出去。

果然还是个孩子,对什么都好奇。他想。

……

04

千里之外,长城。

白衣负剑的男子站在城墙上,大漠的风吹得他衣衫作响。他举起手中的酒葫芦摇晃一下,凭借手感,他知道并不剩多少了。

有心想要守约再给自己打些酒,但考虑到现在颤颤巍巍路都走不稳的状态,他最终踉跄两步,复又跳上城楼顶坐了下来。

远处落日在茫茫大漠上燃烧着,将落未落时分,天地一片金红,唯有刮过旷野的风还裹挟着一些冷色调,维持色彩的最后平衡。长城之外,在遥远天际依稀可见城池的暗影,那是都护府。再往西,越过大漠,便是西域。

“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

李白一手拎着酒葫芦,一手拔出剑来。剑尖流泻一抹寒光,直指塞外。

“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豪情万丈地作完诗,李白还剑入鞘,脚尖点了点旁边醉倒的大汉:“苏兄还有酒吗?”

苏烈显然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含糊回道:“不去……我不打。我……我醉欲眠……卿……且去。”

李白仰天大笑,笑完拍了拍苏烈的肚子:“好诗,好诗,放达洒脱,有我的风范。这诗可是出自苏兄之手?”

“哪……能啊,我一……朋友……”苏烈翻了个身。

李白又转到另一边继续骚扰他:“苏兄的朋友我竟不知?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这个问题竟有些困扰住了梦中的苏烈:“姓李,叫……李……李什么……住……到处乱跑……兔崽子。”

说完最后一个词,他果断睡昏过去了,怎么叫也叫不醒。

兔崽子?李白一个人喝着闷酒,独自琢磨着苏烈对他的“昵称”。

太阳渐渐落到地平线下,东边天空的蓝色终于势不可挡地漫延过来,又重新将天地化为了冷色。北边不远处关市的人声也逐渐低下去,经过三年前的那场战争,大唐与西域破裂的信任也在慢慢恢复,这是他们都想看到的。

嘴上说着“直为斩楼兰”,李白更期待的其实还是重修旧好。

长城点燃第一盏灯火时,刚好卫兵换岗,一个长着猫耳朵的少年夹在卫队中间蹿上了城墙。

“大叔!——开饭啦——”

听到“开饭”这个词,李白醉意朦胧的眼睛一下子清明了。他翻身跳下来,拎着自己的剑和酒葫芦,风一样往下跑去。掠过沈梦溪身边时,还不忘了教训一句:“小兔崽子小点声,别把你苏烈大叔吵醒了。”

沈梦溪一脸茫然。小兔崽子?他在说我吗?小兔崽子是什么?本喵不是团宠队喵了?

沉迷于小兔崽子问题的沈梦溪咬着指甲钻回了城楼,完全忘记顶上睡昏过去的苏烈。这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负责伙食的“总厨”守约半夜被苏烈搞起来弄夜宵,厨房又黑他又困,迷迷糊糊中把一个鸡蛋打到了苏烈头上。

这是后话不提。

城楼里的空间很小,中间摆着一张桌子和一圈圆凳,是开会和吃饭的地方。靠墙摆着两张床,给轮值士兵休息用。这个简陋的“会议室”今天格外热闹,说是热闹也不完全准确,因为大家谁也不愿太过张扬。

有一个人的存在,是让他们珍惜又担忧的。

屋里没有窗户,四壁点着壁灯。花木兰坐在桌边,对着桌上一张地图写写画画。

“除了海都传来的情报之外,按时间算,尧天……快该有动作了。”

铠面无表情地站到最近的一盏壁灯前,刚刚好挡住光线,桌上一下暗了下来。

“该吃饭了。”

话音刚落,沈梦溪就两手各端着一盘菜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火急火燎地喊道:“铠大叔,那个厨子叫你去拿碗筷。”

“叫守约哥哥。”花木兰纠正他。

有什么关系。沈梦溪翻了个白眼。他最讨厌的就是百里兄弟了,虽然现在只见到了一个,但还是很讨厌。

不过,自己的胃并不讨厌百里守约就是了。

李白醉意朦胧地出现在门口,除了双手端着两个盘子之外,手臂上还跟耍杂技似的各放了两个盘子。明明醉得路都走不直了,六个盘子硬是保持着一种奇特的平衡,连一滴菜汤都没洒出来。

他将手臂贴近桌面,不知怎么用巧劲一抖,六个盘子便稳稳落在桌上,一个挨一个摆得整整齐齐。

铠刚出门就跟守约碰上了,错身而过时,他低头看了一眼守约端着的汤。短短几秒他没看清是什么,但那个香气一直萦绕着他。走出十米远,他才凭借淡淡的香味闻出来,好像是西红柿鸡蛋汤?

八菜一汤,对于五个人来说绝对是过于丰盛了。如果还在城楼上会周公的那位也到场的话,倒看起来是刚好。最终,秉着“粒粒皆辛苦”的原则,守约挑了两盘菜给前几天受伤的斥候送去了。

“真是贤惠……”李白赞叹。他很有当场赋诗一首的兴致,但看了看面前这三个人,一只好像八百年没吃过饭似的小猫,一个面瘫砍刀男,一个根本不知贤惠二字怎么写的女汉子,他最终抑制住了自己的诗兴,庸俗地加入到了和铠抢肉的阵营中。

酒逢知己饮,诗向会人吟。那个陪他吟诗喝酒的人,正在城楼上醉得不省人事,呼噜声恐怕扰得站岗士兵都想揍他。

饮了天仙酿,合该做一场浮生梦,梦醒日上三竿,他已经启程前往长安了。这很好。没有人知道,“一剑霜寒十四州”的诗仙李白,其实并不擅长应对离别。他更喜欢在明月夜悄无声息挥剑作别,背着酒和诗稿,踏上一段充满未知奇幻的旅途。

他向来喜欢有诗有酒放达不羁的践行,像这样平静得就好像他只是要去隔壁借酱油一样的送别,竟让他觉得有些不习惯,他甚至怀疑这几个人只是想以此为借口光明正大搓一顿。

百里守约回来时,看见的就是自己的三个队友毫无顾忌地狼吞虎咽,客人趴在桌上,酒气熏熏地冲他勾手:“来。”

那动作神情活像进了勾栏院的浪子。

念在他真的喝醉了,守约也不计较,走上前去。

李白珍重地执起守约的一只手:“听说守约……是长城人氏,想必没有见过长安繁华绮丽。若军务不忙,可愿随我……去长安一游?”

李白醉了,守约可没醉,另外三个狼吞虎咽的也没醉,听到这话纷纷抬头看他。守约略有些尴尬,蹦出了一个字:“忙。”

“唉……着实不解风情。”他道:“那……诸位可有书信?”

聪明的人醉了也是聪明的。守约把手从李白手心里抽出来,取出一封信递给他:“这是都护府守将李信的家书,拜托转交长安永嘉坊37号明世隐。他怕你记不住,地址和收件人都写在信封背面了。”

“没问题~”李白大手一挥,接了信就揣进怀里,话题又绕回来:“不过还是,守约啊,你身为大好男儿,怎能在这边疆甘当一个厨子。大唐美景美酒美人何止千万,人生苦短,总要……”

沈梦溪忽然咋呼起来:“这不科学!李信驻扎在我们都护府,他明知道我这两天过来,有家书为什么不托我转交?你这封信肯定是假的!”

守约无奈:“我前几天去过都护府。”

沈梦溪再次爆炸:“本喵怎么不知道!”

“你不喜欢我,我就没去见你。”

李白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这边发生了什么事,看样子醉得快失去神志了,却仍旧拉着守约一通念叨。铠听了一会,实在听不下去这三个人堪比五百只鸭子的音效,转头问道:“队长,为什么李白这么喜欢调戏守约?”

花木兰摇头:“可能因为守约太贤惠了,而李白又单身太久吧。”

守约再次一脸无奈:“贤惠是形容女人的。”

花木兰:“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只能形容女人,你明显比我适合这个词。”

是的,在长城守卫军匮乏的娱乐项目里,调戏守约是每周日常活动。最恶趣味的就是花木兰,这件事情问她可是问对了人。

今天也是一个平常的夜晚,在这个没有窗户的小城楼里,没有人看到,天上乌云渐渐遮住了明月,夜色浓重,大风呼啸。只有站岗的士兵看到了这一幕,但他们现在最大的担心是将军就这么喝醉了躺在城墙上,万一下起雨来,会不会染上风寒。

只是正常的天象,没人会多在意,只有某个读过几年书的士兵心里忽然闪过一句诗。

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