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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针在灯光下隐隐泛着寒光,许然看向裴观:“把衣服脱了。”

裴观一滞,“从前军医施针,也没去除里衣。”

许然已经上手扯他的衣裳,语气带笑:“听大夫的,病患没有发言权。”

裴观下意识要揽,又听那人慢悠悠道:“不让朕脱?那朕让赵福进来服侍裴将军”

裴观护住自己的衣襟,忍气吞声:“臣自己脱。”

将背后暴露给别人是很危险的行为,银针一入体,裴观就感觉到了不适,身体下意识紧绷,多年征战的本能让他想要逃离。

他咬住下唇,指甲深陷进掌心,抑制住了想要反抗的冲动。

他相信身后的人不会害他……他放下了自己的戒备心。

许然凝神施下第一套针法,才缓缓吐一口气,分出心神来安抚性的按了按裴观的肩头。

“别担心,难受了点,三个月就能好。”

许然的声音莫名让人信服,裴观却敏锐地觉察出来许然语气的不对劲,“陛下,您能到臣前面来吗?”

许然不明所以,依言走到他身前,疑惑道:“怎么了?”

许然用袖子拭去裴观额边的冷汗,“很疼是不是?”

皇帝没有注意裴观的神情,他自顾自地懊恼,小声道:“若是我早些来就好了。”

在裴观二十岁的时候来,或者十七岁的时候,把轮回丹换成甜腻的糖丸,或者十四岁的时候,替还是个孩子的裴观穿上沉重的盔甲与敌军拼杀。

裴观却死死抓住他的手腕,眼中头一次透露出绝望的神情,在他十四岁那年没有表露出来,十七岁时也没有,发作时疼得想撞墙时也没有出现过的神情。

他手背爆出青筋,可落在许然腕上的力道却极有分寸,一点也不觉得疼。

“裴观?怎么了?”

又是这样的语气,这样纯粹的关心,裴观冷得发颤,许然不知道,在裴观眼中,他此刻面若金纸,嗓音沙哑,比裴观这个病人看起来还要差些,即便是施针费了精力,也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裴观有些哆嗦,一字一句问:“你不舒服,是不是?”

“轮回丹无解,你怎么解,要付出什么代价?”

裴观越说越觉得自己该死,显而易见的事,他怎么能同意让许然给自己治,怎么能放任自己心存妄念。

他是一个早就放逐了自己的性命的人,这般种种苦果,也该自己承担,若为他伤了许然,他该万死。

“我不要你给我治了,许然,你别管我了,我本就不想活。”

他说得倒是认真,像那么回事,不敢看许然的神情,只感觉到许然的手腕失了力,直直地垂了下去。连带的他的心也落了下去。

裴观眼眶又泛出热意来,怪他,他放弃得太早了,如果知道许然会来,他该坚持的久一点。

可只剩两年了,回天乏术,他不敢想许然要用什么来救这条命。

系统吓得要命,它刚刚着急忙慌地将许然的数据接过来一点,想问他有没有好受些,就看到这样一幕。

“小裴怎么了,他这样子,我要是不知道还以为宿主你要死了呢。”

不就是消耗点精神力吗,怎么就要生要死了,人类真奇怪。

气氛被脑海里上蹿下跳的系统破坏了个彻底,许然眼角抽了抽:“乖,吃你的数据条去吧。”

不会说话就别说。

许然低下头,从裴观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腕,随后轻轻抬起了这个不听话的病患的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

“忘了告诉你一件事。”

裴观正疼着,不是因为施针,而是那附骨之疽般的幻痛,他额头重新渗出冷汗,缓慢地理解了一下许然说得话,嗓音艰涩:“什么?”

许然耐心地拨了拨他额前的黑发,“忘了告诉你,如果你不在,我在这个世界上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不管是出于任务,还是出于许然自己,裴观是他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唯一原因。

不能叫他胡思乱想,正如系统说的,这人再脑补下去,许然得在他心里死上八百回:“救你还犯不上费我什么力,不许低看了我,知道吗?”

“陛下不能骗臣。”

许然走到裴观后面,应了一声:“嗯,我不说谎。”

才不是,裴观心想,许然分明就很会说谎,早朝时说了两次自己身子不好。

时间到了,许然取下裴观后背的银针。

想了想裴观方才的样子,他觉得有必要警告一下自己的病人,“不要动,放松一点,每次要施三回针。”

许然想着自己要严厉一点,语气竟然颇有几分唬人。

裴观不敢再动,银针被刺入不同的穴位。

裴观疼得有些恍惚,眼前白茫茫的一片,耳边的呼吸声却忽然有些粗重起来。

裴观陡然清明,那呼吸声不是他的,而是身后的许然的,他看不清后面的景象,许然的呼吸中分明带着喘意。

裴观胸口起伏,陛下又在骗他,这叫没事?这叫不费什么力?

“停下!”

他咬住自己唇边的血肉:“陛下……许然,你停下。”

说不清是在呵斥还是在哀求,裴观疼得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清,往常疼得不都是胸口吗,怎么心脏里面开始疼了?

一只温柔有力的手捏了捏他的掌心,极有耐心地安抚,直到他慢慢冷静下来,听见那人无奈的叹息。

“好了好了,别担心。”

那人又按住他的肩头,“别动啊,再要一会儿。”

“陛下……”裴观闭了闭眼,\"臣不值当。\"

“方才说了那么多,一句也没听进去?”许然轻弹了一下这人的脑袋,“说了能救你,说了我不会有事,怎么不肯信?”

裴观沉默的彻底,哪里会有这样好的事情,许然来了,刚好能救他,自己还不用付出什么。

在他前二十五年的人生里,得到什么就一定会失去更重要的,叫他拿什么信?怎么信这样好的事情能发生在自己身上,在自己都已经放弃之后。

许然沉下声音,十八岁的天子声音已经足够威严:“不许再任性,听不听我的?不听就算了,你要好好过两年我陪你,两年后也陪着你下黄泉。”

“不可——”裴观声音急促,“陛下是天子,怎能……”

“你要用国家和百姓来压我?”许然说得不留情,语气倒是平稳温和,“两年时间,培养出一个好皇帝,赶了些,但也不是做不到。”

裴观想说不是,他想说陛下往后还有大好的年岁,不该记挂一个将死的人。

最后说出来的话苍白又无力,“陛下……别说这个,不要说这个。”

他压住心中的涩意,“我听。”

他都听,许然别说这些,也别有事。

银针被缓缓取下,他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好了,别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