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客人您有所不知。”
在江南,这不叫豪奢聚会,而是叫做同乡会。官员、修士、商人只要来自同一故乡、府城,甚至省份,都算作人脉。
读书人的聚会怎能称为豪奢?
这叫做雅集,实则是人间情谊的表现……
古人言,同源异域遇故知,泪光闪烁映双眸,同乡文臣武将在外相逢,共席一餐,理所应当吧?
不仅同乡,更有同年,同僚,同袍兄弟……
这所谓的dangzheng,又是如何诞生的呢?
它源自无数同乡、同年组织的聚会,彼此依附,久而久之形成一个个强大的势力联盟。
各地学士如同藤蔓交织,团结一致便成了一股力量,称为yidang。在家倚仗父母,出门依赖朋友,正是此意。
“嗯。”
沈天石微微颔首,环视四周,各酒楼门前的招牌确如所述,诸如“旅次扬州山西会馆”比比皆是,皆为山西籍的文人墨客之地。
哎呀!
这些山西商人在故乡节俭无比,恨不得一枚铜币也能分作两半用。然而一到江南,他们出手阔绰,盛宴不断,美酒佳肴络绎不绝。
宴毕,又安排歌姬陪伴入夜,未尽的美食还可打包带走,有时甚至能获得几袋白银赠礼。
当然,要进入此类场所需有一定功名,入门标准不低,至少得是个举人。这般挥金如土,实乃长远投资,若哪位同乡学子日后高中进士,仕途显赫,这番投入便能获得丰厚回报。
大明的官员、文人、商人、权贵便是如此牵扯纠葛,将盛世王朝搞得乌烟瘴气。
目睹一位扬州本地官员在一群同乡士子簇拥下步入酒楼,沈天石不禁摇了摇头。
“唉!”
堂堂总镇大人,一方霸主,来到扬州竟连吃饭的地方都找不到,有钱也难寻酒肆用餐!
“呵呵呵。”
身后的女子们早已捂嘴窃笑,一行人无奈之下只好在路边小摊点了几碗馄饨果腹。
“哧溜。”
酒足饭饱,沈天石瞥见不远处一位官家千金,带着侍女缓步走过,不禁多望了几眼。
“你?”
柳如是怒火中烧,杏眼圆瞪,家中佳丽如云还不够他欣赏的吗?
沈天石连忙正襟危坐,只是随意看看罢了,又没别的意思,野花怎比得了家花娇艳?
正与几位侍妾谈笑风生之际,街头竟发生了件奇特之事,几个士子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沿街分发小册子。
这群士子年轻且风度翩翩,身穿青衫,在烈日下忙碌。他们是几位秀才。
“嘶。”
酷暑之中,这几个秀才却毫不懈怠,不怕炎热,站在路边将小册子递予过往行人,免费赠送。
沈天石颇感惊奇,命亲兵去领取一本。翻开册子,他俊朗的面庞瞬间凝固,这是什么东西?
“连环画?”
在这个时代,他居然看到了连环画,图文并茂,翻开第一页,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肥硕狰狞的夜叉,手持屠刀,正要砍向一名无助的武将。下方还配有诗句:
“天石陨,稻粱茂。”
“噗。”
沈天石猛然一怔,这凶猛的夜叉画像赫然描绘着他这位沈大人,难道他的容貌竟如此骇人?
这算是何等诽谤,谣言的风暴吗?
可沈大人的生死,与世俗琐事又有何干?
这事,江南的文人墨客已是惯犯,他们编撰谣曲,只为通俗易懂,即便是不识字的妇人也能诵读自如。
当年他们也是这般诽谤董其昌的。
“呵!”
沈天石摸了摸额头,未曾料到竟有此等事。
“咯咯。”
柳如是揭下面纱,掩嘴轻笑,抛来一个不屑的眼神,此刻他终于明白触怒江南文人的下场了。
得罪了文人,沈大人的名誉便毁于一旦。
他们撰写谣曲,散发小册子,要在江南这片土地上让你沈大人的名声臭遍街头,你是否惧怕?
“大人。”
几个亲兵卫士怒不可遏,纷纷伸手去摸绑腿内的魔法短弩,欲要上前解决这几个刁民。
沈天石淡然一笑,挥手制止:“罢了,罢了。”
他此刻反倒是笑着摇头,唾沫星子伤不了人,但这些文人的手段委实低劣,有损书卷之雅。
此时李香君黛眉微蹙,她望了望四周,揭开斗篷轻启朱唇,低声道:“这些人是复社之人。”
“嗯?”
沈天石注视着她如玉的红唇,微微一笑,随手将小册子丢在桌上:“掌柜的,结账。”
复社是何方神圣?
复社乃是一群江南才俊、举人组织的文人社团,最爱议政批判,实则为东林党余孽的爪牙。
“走吧,回去。”
这街已无心再逛,兴致勃勃而来,却败兴而归。
夜幕降临,柳园内,清风拂面。
逛了一天街,生了一肚子闷气,沈天石反而苦笑道,感受了江南风情,才知此地早已腐朽至骨。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呸。”
柳如是不悦,杏眸圆瞪:“这事儿怎又牵扯到歌姬身上,若非士大夫们纠缠,谁愿为你们这些权贵献唱?”
“有理!”
沈天石又摸了摸额头,这话确是说到点子上了。
次日清晨。
今日不再外出,沈天石下令关闭柳园大门,与柳如是、陈圆圆等侍妾闭门处理大事。
一纸宣墨,笔砚伺候。
柳如是惊讶问道:“沈督军也要创作谣曲小册子吗?”
“嗯?”
沈天石摇头,江南文人和复社才子可以不顾颜面,做出这些卑劣之事,他却是要脸面的人。
他是朝廷命官。
诋毁朝廷重臣乃是大罪,大明律法白纸黑字写着。
然而,在江南,大明律法却形同虚设。
沈天石握笔缓缓道:“曾有先哲言,舆论的领地如同战场,你若不占据,敌人便会侵夺。”
此言甚是有理。
李香君好奇问道:“是哪位先哲所言?”
“呃……”
沈天石轻轻摇头,不论是谁的言论,复社之流企图玷污真相的企图不容忽视,舆论的高地必须夺回。
此事至关重要!
东林余党操纵新闻旋涡,散布谣言,利用俚语诽谤他,那么他就以牙还牙,与他们正面交锋。
沈天石计划在扬州创办一份《幻世报》。
“何为《幻世报》?”
三位侍妾满脸惊讶,就连新来的李香君和董小宛,也瞪大秀眸,好奇地注视着他,清丽的脸庞满是不解。
“《幻世报》……”
沈天石轻笑,摇头道:“嘿,别问了,看了就知道。”
待报纸问世,一切自明。
他命人取来墨晶笔,白桦木版,圆规和量尺,亲自担当主编,开始设计版面布局。
“有趣。”
“呵。”
家中的佳人们纷纷围拢过来,明亮的眼睛紧盯着这位沈大人,看他用优雅的馆阁字体在木版上挥毫泼墨。
头版,头条,副刊……几个豆腐干大小的版块跃然纸上。
“来人。”
沈天石低喝一声,亲卫匆匆进来,递上一个上锁的神秘木箱,随即退下。
开启木箱,剥开封蜡,里面陈列着写有奇异数字的纸条,众女皆是一头雾水。
沈天石却视若珍宝,一边翻阅纸条,一边撰写文章,这是大明历史上第一份《幻世报》。
这报纸的版式虽然朴素,但内容引人入胜。
不仅引人入胜,更是奇妙无比。这些文章不谈伦理,不载道德说教,取而代之的是醒目的大标题:
“近日报京城域,黄金价飙升,缘何如此?”
此事,沈天石了如指掌。京师正盛行房产和商铺炒作,巨额白银被土豪从秘藏之地挖掘出来。
商铺、府邸价格飙升,连带京城物价飞涨,黄金的价格也在无形中被炒高,这是必然趋势。
这就是通货膨胀的征兆啊!
随着白银在京畿及北方地区的大规模流通,其在交易中的地位愈发重要,逐渐取代铜钱成为大明的主要货币。
于是,白银贬值,黄金的价格则节节攀升。
“去年京畿,一两黄金可换八两白银,如今已至九两三厘……”
房间内寂静无声,唯有炭晶笔划过木版的沙沙声,几位江南才女皆是看得目瞪口呆。
“这?”
然而,沈大人为何将如此巨大的金价变动公之于众?这些才女自幼饱读诗书,初时只觉惊奇,后来却感到不对劲。
这预示着一场大变局即将来临!
一向自负的柳如是也不禁咋舌,深深吸气。京畿黄金价飞涨,而江南地区的金价尚算稳定。
若此消息流传开来,必会掀起轩然大波!
倘若有人从报纸上得知消息,从江南购入黄金运至京师,以此赚取差价,岂非一夜之间就能暴富?
“嗯,对了。”
沈天石轻轻捏了捏她挺俏的鼻尖,赞道:“聪明!”
柳如是怔怔地凝视,竟忘记回应,只见他从神秘的翠玉箱中抽出一张羊皮卷,开始书写第二道讯息。
一行庄重的魔法铭文。
“洛阳谷价,一旬之内,狂飙三成。”
这些都是大明皇朝贸易行会各分部搜集的奇幻商品行情,由信使飞鸟迅速送达洛阳总坛。
柳园再次沉入静谧的魔法气息中。
别说柳如是,连王微、陈圆圆恍然大悟,惊讶地掩住嫣红的樱唇,就连新来的李香君和董小宛也为之一震。
假若有人立刻在江南收购粮食,送往洛阳出售,这来回一趟岂非瞬间大发横财?
“呵。”
柳如是吐出一口仙灵之气,诸位才女顿时领悟到这被称为“天讯”的卷轴所揭示的秘密。
李香君轻声惊叹:“这岂非……点石成金之术?”
正是如此,犹如仙人般的神奇技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