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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仗着从小到大喝药长大,以为可以承受这些伤痛,但实则他的身体比想象中还要糟糕。

如今算算时日,不知道能否撑到一年。

但是,庆帝岂会让他死呢。

一个国家的最高权威者,他所能调动的资源远远高于所有人,或许这是一次冒险活下去的机会。

如果能活下去……

他应该有想做的事。

浮生又来看过他几次。

话很少,只是静静陪着他。

大部分时间会送来一些糖果。

各种各样的,奇奇怪怪的,看样子看样式都像是刻意收集来的。

“今天有没有好一点?”

浮生一进来,就看他坐在软榻上手里把玩着棋子,正在一个人对弈。

他就走到对面坐下,拿过白子,落下,“你在房里一个多月不想出去看看吗?”

“不想。”

云卿尘手腕上的伤一直都没好。

反反复复。

其他人不说,他也知道,这应当是拿去送给庆帝了。

大底效果很好,云卿尘待遇都好了很多。

“总闷着对你身体也不好,出去转转吧。”

浮生总觉得他一个人待着会胡思乱想。

又或者只是单纯不想他去想斐忌。

浮生可忘不掉,云卿尘濒死的时候,嘴里念念不忘的是斐忌。

他其实也没有听清楚,但就是本能的觉得斐忌占据了一个佛子的心。

“我现在如此珍贵,陛下,陛下大抵也不想我出去。”云卿尘落下一字,轻易就赢了,“定安塔应该建好了吧?”

“……”

浮生不想骗他,选择了沉默。

云卿尘便也不说话了。

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下来。

浮生无奈叹了口气,“我若不说关于定安塔的事,你就打算一辈子不理我了吗?”

面对他的沉默,浮生苦笑,“其实陛下几次想见你都被我拦下了。”

“猜到了。”

浮生看着他这面不改色的模样,心灵某种疼痛有些不受控制,他疲惫的暗暗没心到底选择了妥协。

“潼关出现一股势力,准确的说是一个邪教,他们坚定你是妖僧是恶佛,几次三番造反,杀害城中百姓,许多官员和士兵也因此被害,甚至已经影响到了成都。他们起义的人数越来越多,如今已经超过3万了。如此数量,若是陛下要定罪,所牵连人数必定超过10万人之多。”

“如今三皇子正在镇压,只是效果并不理想。因为参与起义的人中几乎全是普通百姓与难民,如果大肆屠杀处决,恐怕会引起百姓对皇族的不满,真到了这种时候,国之不国,必定生出大乱。”

浮生说了这么多,云卿尘依旧神色淡淡,他好似并不关心这些。

“不过多亏了这件事,三皇子已经查出潼关的私人金矿,其中牵连上冯家杨家,甚至包含朝中大臣无数。”

“除此之外,八皇子倒是令人意外,小小年纪竟是有能力控制局面,在亲王的帮助下,与大皇子一同维持了城中的首次起义,并且没有伤到一人。这等本事与破例实属难得。”

“……”

浮生依旧没有得到回应。

但他知道,云卿尘全部都听进去了。

“我说了这么多,你不问问我其他的事吗?”

云卿尘摇头。

“陛下把你关在这里,目的是什么,你应该猜出来了。你真要一直待在这里吗,抑或者你真要进入定安塔。”

云卿尘给自己倒了杯药茶,“有些事不是我能左右。”

“但这诸多事全由你的算计。”

“……”

“若非是你参与其中,这件事不会闹到人尽皆知,他们称你为妖僧恶佛,否定了你的一切,你不介意吗?”

“不介意。”

浮生发现,他根本不是云卿尘的对手。

他如今也修了那么多年佛,可是人残存这七情六欲,可眼前这个人从头到尾都好似没有私心。

不,他的私心全给了斐忌。

即便是如此重要的人,仍是没让云卿尘罢手。

“你做了这么多,到底是为了成全谁?”

云卿尘不想成全谁。

只是觉得如果挑起,世家纷争,朝堂混乱,已达到清君侧的目的,他完全可以代替斐忌当这个坏人。

“这些事总要有人做,是谁并不重要。”

“重要!”

浮生意外的失控了,他按住跳动的眉心,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是某一瞬间那猖狂的欲念让他难过。

“这所有的事里,有件事我始终不明白。你为什么要以身入局,为什么要成为所谓的妖僧,你为什么要拿身体做赌注!你明明可以全身而退,为什么要如此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云卿尘微微笑笑,“我是普通人,哪里会万无一失,伤便伤到了。”

“你明明可以全身而退!明明可以!”

浮生的情绪有些激动,这双眼里含着不明的情愫,最终变得痛苦不安,“你就不想回家吗?你在普陀寺生活了二十多年,你不想回去吗?你不想去看看你种的花种的树?你回想那些快乐幸福的日子,就没有那么一丝丝后悔?你本来不用入世也一样可以救世。”

“无妄,你太干净了,干净的以为这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和你一样纯粹善良。但是你看看啊,你所爱的世人,因为太容易得到而残忍对待你。你就该让他们爬那长长的阶梯,让他们用时间,用精力,用身体,甚至用生命去得到你的仁慈!”

“我从未说我是圣人,我也从未想过要当圣人。我只是在做一件应该做的事,一件必须要做的事。”

“你嘴里应该做的事,必须做的事无非是你坚持的因果,可是你怎就确定你如今所做的一切就一定是果。”

浮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气什么,又或者在怨恨什么,“善因善果,恶因恶果,他们可是值得你顶着这恶果下地狱?!”

云卿尘忍不住笑出了声,“你把我说的实在太伟大,我从没做过什么,也不会帮他们顶下这所谓的善果恶果。我如今所坚持的无非是随我心。”

“你所谓的随我心,便是把命都搭在这儿。”或许是因为云卿尘太过温和的声音带着安抚世人的力量,浮生渐渐冷静下来,“我从前只觉得你是固执,如今我却觉得你是偏执。到底是什么让你做到如此地步,让你愿意付出一切。”

云卿尘指尖摩挲着糖果,空洞的眉眼都慢慢温和下来,“我既然是人,就一定有所求。”

“无妄,你是不是动了凡心。”

云卿尘但沉默好像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浮生猛的站起来,“是那个孩子?你是不是见到了那个孩子!”

“……”

“无妄,不可以,不可以对任何人动心!你的动心根本就是毁掉自己!绝对不可以!”

浮生早就该猜出来,这个能让云卿尘不惜一切代价的人,除了那个孩子还会有谁?

他看那个孩子的目光从一开始就不同。

他当时怎么就没发现呢,云卿尘看那个孩子的目光明明就是愿意付出一切的温柔。

一个神明愿意从云端坠入人间,那定是生了私心。

云卿尘从第一眼见到那孩子就已经生了私心!

为什么呢?

到底是为什么!

只是短短三个月的朝夕相处,就能得到他的心吗?

那么他呢?他浮生呢?他用这十几年的时间都没在他的心上留下痕迹,为什么偏偏是一个小孩子?一个只相处三个月的小孩子!

他们之间到底留下了怎样的羁绊,竟然就让他甘之如饴,牺牲自己。

浮生知道自己不该如此想,可是除此之外,不会有另一个人在他心中有如此分量。

不是浮生看不起斐忌,而是一个幼稚的小孩不值得。

云卿尘能包容他,就能包容斐忌,他那些小脾气不过就是孩子的玩闹。

但是那个孩子不一样,他完全不一样!

浮生猛的站起离开。

他生怕下一刻就会生出杀心。

云卿尘轻轻咳嗽两声,把唇边的血迹擦掉,“果然脆弱才会让人放松警惕……”

以潼关为开始,已经搅动了世家之间的矛盾,也给皇子们制造了立功的机会,混乱中出贤臣。

那些孩子们应该能把握机会,按照提前所部署,让自己先在朝堂上拥有一席之地。

而剩下的就需要足够的时间让他们成长起来。

有斐忌和亲王在,加上皇后,他们即便如今还小,但五年内便能手握一方权力。

那个时候,秦谌也长大了。

这些人加起来,足够抵抗分崩离析的世家。

如今唯一不可控的便是斐忌。

而他唯一的弱点是……云卿尘。

毁掉。

即可。

*

“明月?今天你要出门吗?我陪你去摘草药好不好?”

初一在外面小心的敲门,秋明月已经一个月没出门了,他的精神状况很差。

他丢失了一段记忆,似乎很重要,他用尽办法扔是想不出来,就有些自暴自弃。

初一再次失败而归,多少有些头疼,“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爷从昏迷中醒来后,明显恢复了正常,但每天除了上朝就是忙公务,问都没问一句尘主子的事。”

土豆给他递过去一封信件,“你先把阿虎的线给明月送过去。”

“他根本谁都不理。”

“阿虎对他来说不一样。”土豆揉了揉初一的脑袋,“你先去。”

初一点点头,“爷那边呢?”

“暂时无碍。”

“嗯。”

金银楼。

斐忌躺在软榻上喝酒,斜对面坐着凤焰。

一向喋喋不休的凤焰,如今变沉默了很多,不知道是不是忙于金银楼的管理,人瘦了很多,也不如从前娇气了。

两个人就这样一人一壶,不知不觉都喝多了。

凤焰一个人缩在一旁哭,嘴里嘀嘀咕咕骂着楮墨。

斐忌手里的酒没断,年底一派清明,不知道在想什么。

楮墨出现时,斐忌这才微微抬眼。

他刚回来,一生风尘仆仆,英俊的脸上如今满是疲惫胡子拉碴,看上去多少有些狼狈。

“斐爷,我先带他下去。”

“我不要,我还要喝!”

楮墨不由分说把他抱起来,凤焰突然盯着他的脸来了一句,“你好像楮墨那个狗东西,你他娘的为什么长着楮墨的脸!老子撕了你!啊!!!撕了你!”

凤焰说撕就撕,两只手扯着楮墨的脸, 他疼的倒抽了一口气,却没有阻止。

“楮墨你个王八蛋!谁说老子非你不可,老子现在就找到了替身!老子现在就要和他做!子和你的事儿彻底翻篇了!”

楮墨用力抱着他,才能让他不至于掉下去。

凤焰闹的越是凶,楮墨脚下的步子就越发快。

斐忌渐渐的收回视线,目光越过层层小楼看向远方的定安塔。

这几日他闲来无事就会来金银楼,从这个方向刚好能看到定安塔的修建进度。

“要不要直接炸毁……”

斐忌总觉得忽视了什么重要的人重要的事,但有些想不起来。

不过他可以肯定这一切的中心一定是云卿尘。

每个人在他面前提起时,都仿佛在说他与云卿尘这个妖僧之间发生过什么。

心里总有一个声音不断的阻止他,不可以去关注这个人。

但是不知道为何,他希望见一见这个人。

似乎见一见他,一切就都有了答案。

这混沌不清的脑子所藏着的记忆,就会水落石出。

后半夜,楮墨敲门进来。

他已经收拾干净,又恢复了从前儒雅的模样。

细看他眉间春风如意,只看一看就让斐忌不爽。

“滚。”

“……”楮墨坐在他对面,把一个瓶子放在他面前,“我回来的时候去了一趟药王谷,这是老谷主托我给你带回来的东西,说是有人请他研制的清心丹,可以帮助你稳定心神,不受噩梦困扰。”

“谁?”

“想来是云卿尘。”

在楮墨嘴里听见云卿尘的名字更不爽了,“本座与他的关系就这么好?”

楮墨淡漠道:“你重铸奇经八脉还废了你的脑子?”

“半年之内的事,都记不太清,等身体完全恢复了才行。”斐忌把玩着瓶子,“他就这么喜欢本座?”

“你这样觉得也挺好。”

“……”斐忌眸色幽幽,“告诉本座,本座帮你哄凤焰。”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