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烦不胜烦
房中。
魔族少年躺在床上，精致的脸微微苍白，双眼紧闭，无知无觉。
看上去毫不设防。
姒三缓步靠近，脸色冷峻，饱含杀意。
他抬起手，指尖光芒萦绕。
一下，只需要一下。就可以送床上人上西天，再也睁不开眼。
他讨厌这个人，无论是初次见面对方出言不逊，还是现在出现占据顾亿注意。
此人都该死。
姒三眼神倏沉，一点暗芒飞出。
眼看就要落在魔族少年胸口，一只手忽然出现，将暗芒捏在手心。
姒三碾碎杀机，一脸愤恨。
他当然可以不管不顾将此人杀死，但是小亿会不高兴。
若因此事与妻主生了间隙，实在得不偿失。
作为姒氏家主，姒三从来不是草包，只是对比两个哥哥，他性格稍显冲动些。
只是爱令智昏，亿令三迷。
面对心上人，姒三好容易积攒起来的理智总先一步举起白旗。
狠狠瞪了少年一眼，姒三转身朝外走。
刚走了一步，身后响起一声轻笑。
带着讥讽：“你若当真动手，我还高看你一分。”
床上人不知何时睁开眼睛，嘴角边弧度挑衅：“说什么兄弟共妻，不过是绿帽怪癖发作，懦夫罢了！”
“你说什么？！”
姒三勃然大怒，上前一把将冥弃薅起，抬手就要击碎他脑袋。
面对死亡威胁，少年不仅不害怕，笑容愈发嘲讽：“我不信你敢动我？！”
姒三冷笑：“去死吧！”
眼看就要发生血案，房门一声轻响，伴随一道声音。
“三哥？你做什么？！”
一道剑气撞开姒三，顾亿扶住冥弃：“你怎么样？”
冥弃顺势躺在顾亿腿上，脸上的挑衅早被虚弱取代，眼圈也不知什么时候红了。
他咳了一声，开口道：“姐姐，我没事，姒三哥以为我是魔族，所以……他不知我与姐姐关系，不知者不怪，姐姐不要怪他。”
顾亿还没说话，姒三已经气得跳脚：“老子草泥马的，谁允许你叫老子三哥，你去死吧贱人！！！”
捏着拳头上前，要下杀手。
顾亿板起脸：“三哥，我先前与你说过，他虽是魔族，但也是我旧识，你不该杀他！”
“小亿，你不知道，这个贱人他……”
“三哥，”顾亿打断他，“你先出去。”
姒三变了脸，狠狠剜了冥弃一眼，怒气冲冲离开了。
顾亿捡起地上的碗，叹了口气：“好容易熬好的药，又要重新来了。”
一只手伸来，拿过药碗，将碗底仅剩一点汤水一饮而尽。
“姐姐亲手为我熬的药，怎么可以浪费？”
冥弃舔了舔唇，笑道：“很甜。”
顾亿惊讶：“我放了三斤黄连，足足的，怎么可能甜？！”
“糟糕，难道又放错药了？！”
转身就要去查看药渣。
冥弃拉住她：“姐姐，你怎么来到此处？与你一起的，又是谁？”
顾亿反问：“这话该我问你，你怎么找到这里？还被魔族追杀？”
冥弃垂下眼眸：“姐姐有所不知，自上次之后，皇兄便将我囚禁起来折磨，后来侵略人族，需要人冲锋陷阵，方才放我出来。
只是我与皇兄不同，不愿残害人族，便找了机会逃了出来，我没有去处，想着投奔姐姐，只是你身边……那些朋友对魔族颇为仇视，以为我与皇兄派来追杀我的魔族是一伙，若不是姐姐，我现已被斩杀。”
少年脸色苍白，浑身是伤，暗金色眼眸尽是无助。
因为身世，既不能被魔族接纳，又被人族憎恶，某个方面来说，冥弃这孩子当真是人如其名，被所有人抛弃。
尽管现在人高马大，顾亿却在此刻，在少年身上看到东东的影子。
“我其实也正被六极盟追杀，你若不怕被连累，”顾亿斟酌道，“就暂且先跟着我？”
冥弃一扫颓废，眉开眼笑：“我就知道，这世上唯一不会抛弃我的人，只有姐姐。”
顾亿抬手：“打住， 别说什么唯一不唯一，我实话与你说，我不是这儿的人，早晚要回家，你别对我抱有期待。”
冥弃更高兴了：“太好了，我也不喜欢这里，我跟姐姐一起走，咱们一起回家。”
顾亿惊呆了：“你脸咋这么大？”
冥弃笑：“姐姐家里还有什么人？女嘘，咳，朋友第一次上门，需要准备什么礼物才不会失礼？”
他问题一个接一个，顾亿眉头皱老高：“行了，你先养伤。”
她自己能不能回家，什么时候回家都不知道，还带旁人？
真要带，也要带特产啊，什么黄金珠宝，灵丹妙药，不比带一个活人有用？！
冥弃毫不在意她冷脸，伸手拉拉她手：“姐姐，说好了，回家一定要带上我，不然我就死给你……”
话没说完，就挨了一下。
顾亿举着巴掌：“用你命威胁我？！你对得起你娘？对得起古平吗？你既然这么不想活，我干脆现在就打死你！”
在冥弃不可思议的眼神中，顾亿拳头巴掌一齐上。
直到少年原本精致的面容成了猪头，趴在床上奄奄一息，顾亿方才住手，摸着下巴喃喃自语：“内伤加皮外伤，原先药方不能用了，得重新开，体质又是魔族，有的药还不能用，真麻烦……”
随手给少年拉了拉被子，顾医生叮嘱道：“好好养伤，不要乱动，再连累我换药，我就打死你！”
拿上药碗，转身出了门。
刚拐弯，就见一人站在角落，背对她。
顾亿着急去熬药，又见对方不像是想搭理人的样子，便默默从其身边路过，没有打扰。
走出一截，又看一人站在前路，抬头看天，似在发呆。
顾亿看了看月色，确实挺好。
再次默默路过。
快要到后厨时，再再再次看见一人站在门口，低头看地。
这是东西掉了吗？
顾亿跟着瞅了过去，没看见什么，想着后厨有一颗夜明珠，可以拿来照亮。
便擦着对方肩膀，进了屋。
刚跨一步，一只手抓住她手腕。
力道控制很好，既不会令她感到疼痛，又无法轻易挣脱。
顾亿诧异：“啊？”
男人看她，一脸委屈：“我知道错了，你不要对我视而不见。”
顾亿疑惑：“没有啊，我刚才看到你，你东西掉了吗？”
姒三愈发委屈，因为顾亿偏心那贱人，他心中嫉妒又气愤，又不甘心就此离开，于是守在门外，等顾亿出来。
第一时间摆好姿势，等着人来哄。
不想对方看也不看他，视他如无物。
姒三更加难过，同时又增添一丝心慌，他兄弟三人从顾亿处得到的名分，怎么来的他心中最为清楚。
家中旗帜尚未立稳，外面彩旗已经恨不得翻墙过来“抢”人。
如大哥二哥所言，她们的妻主到底年纪小，外面世界诱惑又多，就算她不想，也难免有被蛊惑的时候。
作为丈夫，他们只需要解决那些不怀好意之徒，绝不能因为嫉妒向妻主甩脸子，否则就中了敌人奸计。
就像姒氏男德第一条写的那样：
妻主永远不会有错。
姒三也只是觉得那姓冥的贱人可恶。
所以第三次被妻主忽视，他再也按耐不住，先一步道起歉来。
“先前两次，你都不理我。”
顾亿恍然大悟：“那是你啊，我以为是你大哥和二哥呢？！”
毕竟哪个好人一晚上换三次衣服，次次颜色都不一样。
姒三害羞：“你喜欢我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顾亿道：“看你自己喜欢，不用在意我。”
见姒三还要说话，她继续道：“我要熬药去了，你回去休息去吧。”
还要给那个贱人熬药？！妻主都没给他熬过。
姒三扶着额头：“小亿，我最近失眠，你能不能给我看看？”
……
黑水附近的林中。
玉吹雪收回灵力，缓缓叹了口气。
“这么长时间，才长这么点粗，等它成材，要到什么时候？”
在他脚边，一棵成年人胳膊粗的树苗摆了摆树叶，摇下一地紫光，很快消失。
那日，冥弃的忽然出现，打断谷边沐即将说出口的渡河之法。
等顾亿抽出空再问的时候，对方眼睛一闭，晕了。
顾亿自然大惊失色，忙把起脉来，诊断结果是疲劳过度。
这……
玉吹雪嘴角抽搐，他如果没记错，这姓谷的家伙在尚未启程的时候，就一直在睡觉，在云舟上更是除了吃饭就是睡觉。
这样都能疲劳过度？
咋地？睡觉睡累了呗？！
玉吹雪第一反应不是顾亿医术不行，而是谷边沐装死，正要出言讽刺，禾当归应顾亿请求，诊断的结果也是疲劳过度。
玉吹雪到了嘴边的话换成：“哈，原来谷兄身体这么虚。”
他本阴阳怪气，不想顾亿听罢一拍脑门：“你说的对！老是睡觉就是太虚，我想办法给他补补！”
之后便与禾当归商量，一边给那魔族疗伤，一边给谷边沐熬药进补。
也没空搭理其他人了。
至于渡河，因为不知方法，也只能暂且搁置。
巧的是，玉吹雪看过弱水之后，忽然回忆起曾经看过的一本书，里面记载：欲渡弱水而不溺，只有一物可以，长在阴阳交界处的一种藤树，名叫浮生若梦。
除却此物，无物可渡。
据玉吹雪所知，这种藤蔓好像花氏曾有一小截，还是传家宝，不过随着家族覆灭，也不知所踪。
玉吹雪将所知告知顾亿，又自告奋勇会帮忙寻找，不如先与自己回去清河，待找到再陪她过来。
那话咋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天长日久自生情。
玉吹雪内心美滋滋，算盘打得响亮。
下一秒就见顾亿一脸喜悦，掏出一截紫色藤蔓：“是不是这个？！”
玉吹雪：……
藤蔓有了，还是不能立刻渡河。
因为按照他们人数，至少造出两只船来。
这一小截浮生若梦，连只船桨都编织不出。
好在这种植物有个优点，当灵力足够，它会焕发生机，繁衍藤蔓。
于是众人分工，除了老弱病残，剩下的人轮流给植物施肥，助其生长。
几人实力不俗，个个都是高手，浮生若梦藤蔓长得很快，生根发芽也就几天。
但玉吹雪还是觉得太慢，每日输送完灵力，只能回房修炼恢复，根本见不到“有缘人。”
他靠在树上，等着人来接班。
左等右等，不见姒三过来。
想到某种可能，他磨了磨牙，掏出传音石骂道：“三王八，怎么了，身体透支灵力分叉了？！”
传音石那端久无人声。
从小跟他不对付的姒三竟然没有回击？玉吹雪满脸不可置信。
什么样的链子可以拴住那家伙？答案不言而喻。
玉吹雪脸唰一下沉了下来，收起传音石就要去抓小三。
一个身影由远及近，从木剑上跳了下来。
他立刻收住脚步，摸了摸衣发。
“小亿，你怎么过来了？”玉吹雪腆着脸，“是来找我的吗？”
顾亿道：“三哥来不了了，我来替他吧。”
“怎么？”
顾亿叹气：“唉，先前他说自己失眠，让我开个药，他吃了之后说不见好，要我加大药量，我看他失眠那样严重，就下了重药，结果……”
说到这，顾亿也有些无语，好好的人，没病干嘛装病啊？！
这不是败坏她医名吗？！
“舅姥爷看过了，说没个三五天……估计醒不了。”
玉吹雪听完，差点笑出声：“小亿你别生气，姒三从小脑子就不好，不爱穿衣服乱跑，还总要裸泳，男德考试就没及格过！”
顾亿摆摆手：“你回去吧。”
走到树苗面前，准备输出灵力。
玉吹雪忙上前制止：“小亿，你不用。”
灵力亏空虽不会致命，却会使人头疼无力，总归不舒服，玉吹雪不愿顾亿受苦。
“我还有余力，姒三的部分交给我。”
顾亿犹豫：“可是……”
玉吹雪已经将手抬起，输送灵气：“你若当真不放心，就帮我护法，之后……”
他脸忽然红起来：“也给我补补身体？”
顾亿点头：“行！反正阿沐也吃不完！”
也是奇了。
有“有缘人”在，先前枯燥痛苦的施肥，玉吹雪再也感受不到，嗅着少女身上的香气，听着她动人的嗓音。
玉吹雪只觉目眩神迷。
“那个……”少女声音隐忧，“玉家主，你，要么回去休息吧？你脸色有点白哎……”
玉吹雪露出一抹迷人的笑：“叫什么玉家主？叫玉哥哥，小亿，你不要看我气质出尘好似不食人间烟火，其实我很能吃苦的，关键时候绝对一个顶俩。
跟那些动不动就晕倒，受点小伤就喊痛，多吃点药就不行的男人绝对不一样。
小亿啊，你年纪小，不知道选男人不仅要中看，还要中用，更要缘分天定，缺一不可。
放眼整个莫罗，符合条件的实在不多，好在你运气不错，眼前就有一个，这样的缘分，你可一定要珍惜啊……”
“你快别说话了，”顾亿伸手拉他，“你嘴唇都白了，快收手回去打坐吧！”
“你在关心我？”玉吹雪美得冒泡，“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小亿，玉哥哥今天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男人！”
手下不仅不停，更加大输出。
顾亿简直麻了：“别闹了，透支过度会伤根本的！”
“快点收手啊你！混蛋！！！！”
果然，她话音刚落，真正的男人眼睛一闭，晕了。
顾亿：……
…
禾当归收回手，不满道：“简直胡闹。”
顾亿自责：“是我的错，我不该偷懒，将自己的活推给他。”
床上的玉吹雪白着脸，打着颤：“不怪小亿，是我不让她来，这本也是男人的活，不该她……”
“当然不怪小亿，”换班回来的何君莫进了房间，“你好歹也是一族家主，做事不会量力而行？
浮生若梦吸干你的灵力，下一步就会吸你精血，到那时，就算藤蔓长成，也成魔藤，无法渡河。
如此自视过高，自以为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你说什么？！”玉吹雪本就因为昏迷在顾亿面前失了面子，啾然不乐，又因为差点毁掉浮生若梦感到自责。
他做错事，自然会承担，但也是对小亿，他何君莫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指责他？！
玉吹雪挣扎坐起，就要干架。
顾亿连忙劝阻。
却不知情敌之间，哪里有和平可言？
顾亿沉下脸，冷声道：“走！”
玉何两人同时停手，看了过来。
“二位家主，”顾亿拱了拱手，“去望南山本是我一人之事，与你们并不相干，二位善心，已帮忙许多，我感激不尽。
只是我身无长物，难以报答，更给不了二位想要的，前路窄狭，我自行前去，二位家主请回！“
说完也不看两人，转身出了门。
谷边沐正在房中看书，门忽然被人踹开，小姑娘怒气冲冲走了进来。
“烦死了！”她走到桌边，拎起茶壶灌了好大一口茶水，“这破地方，一刻也不想待了！”
谷边沐放下书，朝她招手：“来。”
顾亿走了过去，气哼哼道：“我想打人。”
谷边沐将一物放在她手心：“我不是人。”
顾亿扑哧一笑：“给我笛子干嘛？”
谷边沐道：“就着笛声，书好啃些。”
“原来是想要伴奏。”
顾亿咕囔一句，将笛子凑到嘴边，吹了起来。
笛声断续，如枯木锯树。
谷边沐点头赞叹：“振聋发聩，醒人魂灵，悬梁刺股无所及。”
抓起书，认真看起来。
顾亿怒极反笑：“阴阳我呢？”
将笛子扔他怀中：“有没有什么办法，不太伤害人，又能令对方死心？”
谷边沐好像没听到，埋头看书。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顾亿拿起他书，看见封面上写着——
禁忌兄弟之我对大哥情有独钟。
顾亿眼睛一亮：“嘿，我知道了！”
噔噔噔跑了出去。
直到她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谷边沐才收回目光。
他将书盖在自己脸上，慢慢仰躺在椅上。
寒冬风冷，从门外钻入，不知何时竟已冻红青年耳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