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若如初见
”你,你不是说魔族皇室不会娶人族吗?”顾亿有气无力,“你还说我想得美?”
冥梓笑了,将人搂得更紧:“你确实想得美,竟敢觊觎本殿下,不过本殿下大人有大量,不仅不与你计较,还成全你。”
“至于人魔有别……”他看向天空,“你很快就会被赤饮同化,变成魔族,不必担心。”
顾亿抬头,那与黑龙缠绵的血凤忽而尖啸一声,依依不舍触碰了下龙头。
随即化作一道虹光,扑向顾亿,遁入她眉心。
顾亿颤抖起来,体内灵气瞬间乱窜,像是烧开的水,沸腾起来。
残缺不全,却五光十色的灵核,也染上一层黑气。
她开始魔化。
顾亿气得不行,转眸见一道身影蹲在一边,目光灼灼。
“你,你早知道?”她咬牙切齿,“你是故意的?”
女鬼抚了抚长发,露出一个奸计得逞的笑容:“你说呢?”
“为什么?”
女鬼没说话。
冥梓抱着顾亿,语气中有难以掩饰的心疼:“魔化过程中可能会震到神魂,有些疼……你且忍忍……
之后你想要什么,我都为你寻来,哪怕是天上的星星……”
顾亿再也忍不住,忍着痛,哆哆嗦嗦骂道:“我,我要你死!”
右手挣扎着,掏出息止剑,朝冥梓捅去。
令她绝望的是,木剑刚触及对方胸口,她手腕就失了力道,心中忽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怎么说?
不忍心。
没错,就是不忍心。
息止剑应声落地,顾亿手指控制不住抚上少年胸口,摸索缓上,捧住他脸。
少年实在有张很不错的脸,她知道。
但如此迫切地想亲一亲,还是头一回。
顾亿眼神凶狠几要杀人,身体却难以自抑朝冥梓靠去。
“你,你就不能等等吗?等魔化完成……”他语气不赞成,脸却悄悄红了。
朝阳早已高升,有风起。
吹动少年的心。
皇子殿下心跳如鼓,喉结控制不住滚动了一下。
“只,只可以亲一次……转换完成三月内,你需要闭关稳固,不可以近……”
后面的话停在嘴边,因为顾亿已经凑了过来。
冥梓浑身僵硬,全部心神都集中在,这近在唇边的……
一个吻。
可惜,少年终未等到。
一道剑光斩了下来。
缠绕在顾亿与冥梓之间,一道看不见的、逐渐凝实的红线,骤然断裂。
包括顾亿的魔化,戛然而止。
冥梓变了脸色,一手抱紧怀中人,一手召回玄霄。
沉沉朝前一推。
魔气与金光相撞,剑山顷刻坍塌。
断柄残剑中,他终于看清来人。
一身松绿,俊俏非凡。
也是个少年。
冥梓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
这人是谁?竟然能劈断他和顾亿之间的姻缘。
照理说,玄霄赤饮的主人,情缘得天道祝福,至死不渝,无人能破。
无人可破。
除非……
冥梓眸光暗沉如水。
除非,此人比他,更得天道肯定。
肯定眼前这人与顾亿,方为天定良缘。
冥梓寻了处安全处,将顾亿放在一棵树下:“等我片刻,带你回冥域。”
转身看向不远处。
群剑尽碎,只一剑尚存,猝然矗立。
那陌生少年站在剑尖之上,手中握着一根树枝,面无表情。
但冥梓还是一眼看出,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嘲弄。
以及,属于情敌之间的,挑衅。
冥梓笑了一下,杀意早已盖过暗金色的眸光。
身形一动,化作一道暗光,杀了过去。
两人出手,天地变色,下一刻却出现在千米之外,默契地拉远战局,远离顾亿。
树下,顾亿坐起身,魔化中断,疼痛加倍。
她咳了一声,“哇地“吐出一口淤血。
随意用衣袖擦了把嘴,顾亿抽出息止,起身就要加入战局。
被一手抓住。
“不要去,”谷边沐抓着她胳膊。
他看着有些狼狈,眉宇间却有种石头落地的轻松:“我们走。”
顾亿一把挥开他手,面色冰冷:“我不走!”
姓柝的来得正好,待他与姓冥的两败俱伤,她就趁机将他俩都杀了!
都杀了!
如此天赐良机,错过她就是煞笔!
顾亿不想做煞笔,推了把谷边沐:“你带着容容离开这里,我之后再来找你!”
话毕,就要冲过去。
不想刚冲出一步,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瞬间将她钉在原地。
“顾亿,你杀不了他们,至少现在不能,”谷边沐坐在地上,低着头,“你若执意,定然后悔。”
顾亿一愣,只见谷边沐缓缓抬起头,脸上表情很奇怪,她形容不出。
“我意已尽,你若不听,便去罢。”
顾亿皱了下眉,犹豫片刻,转身续奔。
谷边沐长长叹了口气,慢慢闭上眼睛,像是迟暮老人,失去所有气力。
“不去就不去,你做甚这副表情?好像世界末日似的?”
谷边沐睁开眼睛。
顾亿蹲在他面前,挠了挠头:“我推疼你了?”
谷边沐没说话,站起身,握住顾亿手腕:“走。”
顾亿还是不甘心:“你怎么知道我杀不了他们,你算过了?!”
谷边沐依旧沉默,只抓着顾亿,像是溺水之人攥住浮木。
顾亿愈发奇怪,还要追问。
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谷大哥,小亿……”商南容从断剑中磕磕绊绊走来,见着两人相握的手,忽然没了声音。
谷边沐捡起一截断剑,走到一处空地,开始画阵。
“小亿,”商南容走到顾亿身边,指着与冥梓战斗在一起的少年,“那人是谁?是你朋友吗?”
顾亿头也不抬:“我仇人!”
商南容不信:“怎么会?那他为何帮你?”
“他才不是帮,”顾亿哼了一声:“他那是为了杀我!”
商南容还要再问,谷边沐已将阵法画好,呼唤两人过去。
顾亿拉着商南容,走了过去。
光芒骤亮,再次暗淡时,三人身影已然消失。
……
陵鲤山,壤下氏。
一只干枯的手从帐中伸出,按住牵牛手臂。
“不要……再浪费灵力……”柳侍原本美丽的面容干枯暗沉,只一双眼睛隐隐能看出昔日氏族少主的容光,“待我死后,你就回蛮荒,不要去柳氏,也不要待在上宵,回解忧楼……”
牵牛没说话,眼中蓄满泪水。
忽然,他站起身,朝外跑去。
“牵牛……回来……”柳侍喊了几声,实在没有力气,他知道牵牛要干嘛,不过是去找那人,但,从选择为姐姐报仇的时候,他就没想过能活下来,侥幸偷生几十年,上天已然对他不薄。
又何必贪得无厌?
牵牛一路狂奔,来到壤下主府,家主壤下月所在的“得月楼”。
刚到门口,就被侍卫拦住。
“站住!来者何人?!”
牵牛急道:“我找壤下月!让我见他!”
“大胆!竟敢直呼家主名讳!”
侍卫眼睛一瞪,就要拿下牵牛。
这时,内里走出一人,出声制止侍卫。
此人名叫“土圭”,是壤下月幕僚,近几年颇得家主器重。
“是你啊……”土圭看向牵牛,“你有什么事儿?”
他知道这人,伺候柳侍的,一个低贱兽人。
“我要见壤下月,我主人要死了,只有他可以救他!”
“救人?”
这也是土圭一直想不通的地方,明明柳侍是壤下氏的仇人,家主却没将人杀死报仇,还提供灵药救助,对于这眼前这无礼粗野的兽人,也不太计较。
当真奇怪!
“家主不在……”土圭慢慢道,“你晚点时候再来。”
“他去哪儿了?”
“家主行踪,我们做下人的,如何敢打听?”
牵牛听罢,眼神绝望,转头便跑。
土圭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嘱咐侍卫:“闲杂人等,一律不允许进入,违者格杀勿论!”
“是!”
眼下兽人与魔族勾结,打上上宵,这叫“牵牛”的家伙,说不定是什么兽人奸细,得找人看着才好!
…
后山。
壤下月跪在地上。
他五官精致,眉宇阴沉,微微发白的嘴唇透出几分虚弱。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轻轻的叹息响起。
“月儿,不是我不帮你,须知人各有命,莫要强求,你可知道?”
壤下月抬头,看着面前灰色老者,俯身长拜。
壤下垣低头看了他许久,开口道:“我便再与你走一次,是否能活,就看他造化,你可明白?”见壤下月点头,他又道:“你伤可好些?”
壤下月点头:“多谢老祖,已无大碍。”
数月前,那气息古怪的少年潜入壤下氏府,盗走泥人,还将他打伤,若不是老祖回返,他恐怕要遭遇重创。
只是,分明是同一个人,短短时间内怎么会实力大增,难道是练了什么邪功?
“老祖,那日……那人是鼍龙族吗?”
壤下垣摇头:“若是鼍龙,你还能活?不过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盗取一些血脉罢了……”
当真如此?
壤下月皱眉,总觉得事情不像老祖说的这样。
很快到了一处木屋。
柳侍住所也在后山,应他要求,僻无人烟。
壤下月没进去,壤下垣径直进了屋。
柳侍闭着眼睛,气若游丝。
“是你……”
壤下垣没说话,与之前看壤下月的眼神不同。
他现在的眼神毫无温度,冰冷,带着恨以及轻蔑。
是看蝼蚁。
“你毁了归一,断了我壤下氏一代气运……我本该杀了你……”
柳侍微笑:“不用……麻烦……”
壤下垣点头:“不错,病可医命难救,你的命数,早在两年前就该断了,是月儿损耗精血吊了你这些日子,眼下因果已清,他还年轻,还有好长的路要走,你也该去你该去的地方……”
柳侍虚弱道:“我知……还请……最后见……”
屋外,壤下月看着远山云雾,不知在想什么。
脚步声响起,他转过头来。
“老祖,他……”
“进去吧,月儿……”壤下垣打断他,摇了摇头,“去见他最后一面。”
壤下月变了脸,快步进了屋。
外甥肖舅。
柳侍看着与自己六七分相似的少年,眼睛亮了亮。
他伸出枯枝一样的手,唤道:“小月,来……”
壤下月没动。
直到柳侍声音渐弱,他才慢慢走了过去,站在床边。
柳侍看着他:“小月长大了,真好……”
壤下月没说话。
柳侍也不需要他回答:“小月,我这一生,已被仇恨毁掉,你不要步我后尘,不要恨你父亲,不要恨你叔叔,不要恨我,也不要……”
“……恨她……”
听到最后一个字,壤下月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一抹冷笑:“你让我不要恨?你是最没资格说这话的人。”
柳侍叹息:“是,我没有资格,但我希望你能做到,放过她,也放过你自己……”
“我的事情,不要你管!”壤下月声音冰冷,“我那样信任你,你呢?第一次见面就想着如何算计我!”
算计他的朋友,算计他的父亲,算计他的叔叔,算计整个壤下。
当时壤下与伝氏有领地之争,关键时刻壤下归一中蛊,壤下氏处于下风,险些跌出六大氏族,哪怕是不入流的小氏族,也跑来试探挑衅,想着咬一块肉,分一杯羹。
毕竟,壤下氏灵矿众多,是六大氏族最有钱的一位。
壤下行元为了保住氏族,使用禁术提升功力,侥幸威慑退其他氏族,但也损了根底,终身无法进阶。
壤下月陷入深深自责,他恨柳侍,更恨自己,认为家族的不幸都是自己造成的,连带着最好的朋友曜星以,也无法原谅,哪怕知道对方并不知情。
从某种程度来说,柳侍是凶手,杀了那时的“壤下月”。
教他学会了“恨”。
这也是柳侍愧疚所在。
他不再说话。
屋内久久沉寂。
壤下月冷静下来,抿了抿唇想说些什么,却听柳侍轻轻道:“不是第一次……”
壤下月愣住:“什么?”
柳侍缓缓转动眼珠,看着他:“早在那之前,我就见过你……”
或者说,知道壤下月是自己外甥的时候,柳侍就来过陵鲤山。
扮作侍人,偷潜入府。
那时的壤下月小小一只,捏着一团泥巴,使着灵力,一会儿变成剑一会儿变成刀。
迷得同样小小一只的曜氏少主曜星以瞪大眼睛:“阿月,你真厉害!可以给我变个母老虎吗?”
壤下月瞪他一眼:“这是武器,用来杀敌的,你在胡说些什么?”
曜星以伸出胳膊:“大哥的伏猛好凶,不让我靠近,还打人,我想送一只母老虎给它,生个宝宝陪我玩……”
壤下月看着他手臂上的挠痕,哼道:“笨蛋,泥巴老虎生不出小老虎。”
曜星以小脸垮下来:“啊?为什么?我爹说我就是从地里捡的。”
地里有什么?可不就是泥巴吗?
壤下月斜他:“我教你个法子,保管伏猛不会伤你。”
曜星以高兴起来:“什么?”
“你啊,想摸伏猛的时候,就管它叫爹。”
“为什么?”
“因为虎毒不食子。”
壤下月本是逗他,不想曜星以听罢,眼睛发亮:“有道理!阿月你真聪明,我这就回去试试!”
说罢不听壤下月呼喊,叫上曜氏侍人往家赶。
他这一去,再次来到壤下氏,已是三月之后。
为啥?
因为曜星以冲伏猛“爹爹”叫的时候,正好被他另一个爹撞见。
旧爹见新爹,星以雅蠛蝶。
曜氏小少主遭遇一顿毒打,躺在床上等着被看病,不是看屁股,是看脑子。
壤下月不知他一句玩笑引出一则“曜氏小少主好像是个智障”的传言,见朋友走了,自己练习了一会儿泥巴。
忽然感慨:“我什么时候才能有契约兽啊……”
壤下月灵力属土,最适合他的契约兽是一种叫做“山穿”的土系灵兽。只是这契约兽绝迹已久,他爹壤下行元派人找了挺长时间,都没有收获。
听说最近一次,有人在柳氏族地见过,但也是好几百年前的事儿了。
天色渐黑,壤下月拍了拍身上泥土,要回家。
一直站在一旁的侍人“地圻”忽然开口:“少主,您看那是什么?”
壤下月顺着他手指看去。
形似猬,身披甲,土元素浓烈,是……是山穿兽?!
壤下月喜出望外,跑过去一把将其制服。
本来以他能力,根本无法拿下,幸运的是这只山穿兽受了伤,缩成小小一团,几乎不需要他多费气力。
壤下月抱起山穿:“地圻,我们赶快……”
四周空荡,哪里有人?
或许是回去找帮手了吧。
壤下月这样想着,兴高采烈离开后山……
…
“你……地圻是你……”壤下月难以置信。
柳侍点头,见到壤下月的时候,看着他精致的、肖似柳兰的面容,他也曾犹豫过。
但最终,仇恨压过一切。
“小月,恨……只会让你失去更多……”柳侍声音愈发微弱。
短暂的回光返照,他即将迎来永夜。
“得到……得不到……都是……命,不由……人,莫……莫强……求……
……阿姐!”
柳侍忽然坐起,看向他身后,笑容纯真若孩童。
“你来接小侍了?!”
壤下月浑身僵硬,缓缓转身。
他当然什么都没看到。
再回首。
惊雷起,燕子飞,雨打柳折人不归。
…
尤记那年,三月初春。
曜星以将一个人拉到他面前:“阿月,这是柳哥哥,他什么都会,可厉害了!”
壤下月抬眸。
来人面容普通,只一双眼睛熠熠生辉,似曾相识。
“小月,”他笑道,“你好呀。”
……
壤下月出来的时候,壤下老祖并未离开。
他指尖夹着一缕风,正在凝听。
见他出来,老祖掐灭风息。
“月儿,将族人召回陵鲤,”壤下垣道,“那人,已经找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