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啸南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蹚在满是淤泥和鲜血的路上,他细想着衍卜寸屠神的那些话,因为对方的观点,无疑是推翻了他长达一千五百多年的认知,但如果衍卜寸真的能够做到实现嘴里的那些话,鄢啸南也隐隐想要赌这一回。
赌这最后的人生里,自己能否放下那不值一分钱的体面,抛弃一切外界因素,剥掉这张无法见人的老旧皮囊,和放弃那因为爱而将弟弟鄢然变成怪物的欲望……他现在只想再见鄢然一面就好,看看那被岁月光阴所遗失在过去的爱人。
在漫长且无法估量的时间里,鄢啸南走了很久才重见天日,他的拐杖将出口处的泥沙捅开,看着密林已经变的稀疏,而地面上全是深深的碎裂缝隙与沟壑,丛生的植物像是汲取了什么特殊的营养,身量与枝干疯狂的抽条,竟然在自己下斗的时间里,就拔高到了如山峰一样的耸立。
鄢啸南渺小的身躯被包围在巨大化的植物中间,盘旋在上空的乌鸦们正发出凄厉的预警,可在下一秒,它们就被不知名的力量瞬间切割掉了羽翼,鲜血像暴雨倾盆,密密的往下落着,粗暴的打在鄢啸南仰起的脸上,炽烈的红模糊了他的视线。
“天罚!这是天罚!!”鄢啸南突然像疯一般的不断呐喊,“它的力量无处不在,它看到了衍卜寸想要做的,它在警示,它……”
他还未来得及抹干脸上那一把红艳艳的血,就在自己那预知的眼中,看清了这世界真实的模样,上空出现了针织的格外细致的红绸,它的形体被固定住,如一碗倒扣的钵,却未带有任何佛家的慈悲之心,它像是要排天倒海的,将那群试图给人报信的乌鸦全部都杀掉。
惨烈的屠杀,让鄢啸南的心差点跳到了嗓子眼,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往斗口跑来路归,他想要将这个消息告诉给衍卜寸。
不是那个家伙出不了门,而是它的力量真的遍布在全世界里,它是看台后的操纵者,一直在注视所有人苦苦挣扎于它所创造的欲望中,这一次只是它发觉自己创造的狗,竟然要反咬自己这个主人才给的警告!
但下一次,下一次就说不准了……
也许丢掉性命的不只是这些乌鸦,而是它所创造的玩偶,是自己,是衍光善,是衍卜寸,是张祈灵和向阳以及清如……
不仅仅是这些珍视之人,连那些物品也会被摧毁,以此来当做狗咬主人的惩罚。
鄢啸南感觉自己的喉咙里,像是涌上了血一般的腥,可是他不敢停,他的耳边响彻着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而下一刻,树上所伏击的藤条,就好像有了生命般,似一条敏捷的鞭子朝着他后背就劈了过来。
他年纪大了,但这不代表反应不快,鄢啸南立刻回身死死用拐杖抵住对方的攻击,而就在藤条与他的拐杖撞击的一瞬间里,藤条翠绿的外壳炸裂开来,竟然露出了其内部真正的身体,蛇展开在阳光下的白色鳞片格外的高洁,它完全没有被现今的环境所污染,只是凭借着本能的张开着大嘴,将獠牙一下子啃到了拐杖上磨着。
木质的拐杖外皮因为承受不住白蛇的咬合力,开始有了碎裂的迹象,等噼里啪啦的木片掉下来时,便听到了一声清脆的骨裂咔嚓声!
鄢啸南往后收了一下力道,整个人的腰身一软,使那只力道极大的白蛇一下就窜飞了出去,头直接撞上了山体,半个身子都嵌了进去,余下的部分还在不断的扭动着,在试图将自己拧出来。
但刚才,鄢啸南的行为可不是他卸力的表现,而是他生生利用巧劲折断了自己的脊椎,等到他单手撑地,重新站稳以后,他才咔哒咔哒的将那已经脱节的骨头给安装了回去。
如今,鄢啸南手里所握着的拐杖,也终于是褪去了所有的伪装,开始呈现出了一股森白之色,但如果有人站在这里的话,看到他手中所握的东西就能明白,那根本不可能是什么普通的拐杖,而是一个人的腿骨,是从大腿到小腿整根的骨骼。
所以鄢啸南厚重得层层叠叠的袄子下,那跛脚的单边腿,其实是空荡荡一片的,不过危机还没有解除,刹那间,他猩红的眸子就因为预知到了什么而骤然亮起,紧接着他的视线偏移,向准备欢腾而来的另一树白蛇瞪了瞪眼,像是在挑衅,也像是在威慑。
白蛇哪里能受他的气,立马蜂拥而至,一副定要将鄢啸南生吞活剥的气势。
鄢啸南知道,它的惩罚要开始了,是察觉到麾下的信徒存有异心,即将令磨好的镰刀悬在自己头顶上,准备随时劈下去的决绝。
“衍卜寸,你究竟知不知道,你所要面对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怪物啊?”鄢啸南舔了舔嘴唇上那群乌鸦的血,那其实不怎么好喝,腥的更是难闻,但他还是为了最后一丝赴死的体面,而将那血收拾了个干净,并感叹道,“真是难以对付,不过谁生谁死还说不准呢,毕竟,我可是肉身不灭的家伙……”
他现在都无法保证自己能够全身而退,直到蛇群的再一次吐信声,这才将鄢啸南准备好在此重伤的思绪骤然拉回。
衍卜寸将火机丢给张祈灵,而张祈灵则借着微弱的光源往前走,甬道内很静谧,只有走路时的沙土声粗粝的有些咯牙倒酸,可一时间不知道什么东西竟然惊动了那群还在沉睡的子铃们,在没有母铃号召,就自动的开始响了起来。
“堵住耳朵,别管看到的东西,一路往前走!”衍卜寸声音极大,在一瞬间就盖过了那些子铃,随后,它延展出来的红线将众人的腰身瞬间缠上。
感觉到这一层安全绳保护的大家,开始忽略那刺耳连带着整个头颅都在震颤的铃铛声,只跟着衍卜寸的节奏往前走。
张祈灵拿着打火机,压根没捂着耳朵,这不过是因为他之前就和走蛟干过一轮,才导致现在的听力其实并不好,而且,他的耳垂上还有未擦干的血,这使得他在听到铃响的时候,险些没反应出来危机降临。
但好在这条路并不算长,而且大家也因为之前的经验,而对青铜铃铛的环境有了一定的抵御能力,现在众人意志可谓是不一般的坚定。
等他们走到了一个侧厢室后,铃铛声也停了,张祈灵将墙壁上的烛火挨个点燃,大家才看清了这个房间的样子,没什么陪葬品,就和前面孵化那群何罗鱼的卵一样,像是特意储备的一个卵室,并不是为了放置主人家的棺材而存在的。
如果再精确一点来讲的话……
胖子摸了摸下巴,最终总结出一个词,“这怎么那么像……宠物店里给猫特意布置的玩耍区域?这墓主人这么有闲心呢?还给这群尸鳖布置这些,跟养小猫小狗似的。”
他这话,瞬间点燃了众人还在迟钝的大脑。
因为他们脚下踩着的,是像防盗沙一样的土,但现在却呈现出了异样的黏腻,似被蛞蝓爬过,不过聪明的人更喜欢将这种场面解释为:
“胖子,这一回你可算是说到点子上了,因为这确实是给成年尸蟞所建立的娱乐场所。”黑瞎子感受着自己鞋底,正飞速滑过的一个生物,这么笑着开口,像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说不定你再脱个鞋,它们还能给你做个足疗呢,要不要试试看?”
“试你大爷!”胖子怼了回去,显然知道黑瞎子是在逗自己,于是他接着解释,“平常我去那种什么鱼疗馆,都嫌那鱼苗啃着疼,现在你还让尸鳖给我来一口?是何居心啊你!!!”
两人调笑着还不到几句话,张祈灵就直接窜了出去,他的软刃瞬间戳在了一处沙地里,大家只听到清脆的甲壳突然破裂的声音,还没有看到尸蟞的真正所在,张祈灵就率先杀了一只,这无疑是在增长士气。
衍卜寸看到之后,满眼星星眼的点了点头,全然是对张祈灵的钦佩,随后他吩咐着,“打小的,大的留下来,找一个能够替代母铃的家伙,千万别找错了。”
“听到了没有,别站着了,开打吧。”霍道夫得了命令以后,便拍着黑瞎子的肩膀,提醒了一下,但他突然敏锐感觉到了哪里不对,于是,他的指尖在黑瞎子的面前晃了晃,但对方却立刻就抓住了自己的手。
黑瞎子的力气倒并不大,只是还在调笑的语气里,竟莫名让霍道夫听出来了一种真实的咬牙切齿和被打扰的反感,“我没瞎,别拿你的臭爪子在我面前晃,毕竟,你想要摸瞎瞎我可是要收钱的!”
所有的真实想法,都是借由玩笑话说出来的。
“你俩别贫了。”解雨臣立刻将霍道夫的手从黑瞎子的掌心里薅出来,然后利落地将自己兜里的卡,塞进这人皮衣胸前的口袋里,“卡里有四百万,收了钱就老实呆着去。”
“得嘞!”黑瞎子兴高采烈的,连蹦蹦带跳的找了个角落窝起来。
但解雨臣就是知道,黑瞎子的眼睛明显不对,而自己也是为了守护对方那岌岌可危的自尊,因为他太清楚黑瞎子了,黑瞎子是个能够随意调侃自己瞎的人,却绝不允许别人来到他面前提这个字。
他可以说自己瞎,那是因为他本身就知道这件事无法改变,但这种事不能是霍道夫开口说,不能是又一个医生来跟他讲:‘你的眼睛没救了,好好想想接下来的生活吧……’
那种颓废的日子,解雨臣知道,黑瞎子绝对想过,也不想去思考这些未来之事,他的得过且过,能活一天是一天的闲散态度,应该得到尊重。
毕竟那是他自己的眼睛,别人没资格评价。
而现在,张祈灵正快速抽刀,视线敏锐的在沙地上扫着,直到他用脚踢出了第二只尸蟞时,衍卜寸的子弹也招呼了上去,子弹穿过尸蟞身体,但它体液并未有一丝一毫沾染到张祈灵的外衣上。
见到这样的互帮互助,张祈灵没有时间蹦出什么感谢的词,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而朝旭这并没有他们那种和睦的氛围,更简单来讲,是他知道自己没有那么多时间,现在所有的一切都迫在眉睫,他破败的身体也撑不住这么带着向阳走下去,所以,他的攻击方式很是粗暴,几乎全部都是用下肢战斗,一踢一踩,忽略着那股腥臭,边杀着尸蟞边找着出路。
小哥则背着吴峫来,回奔跑在厢室里,幸得空间大,才能够让他单手驮着人,并用黑金古刀来回斩杀。
地面、地下皆是一片的血雨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