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延带着方凯一直走过了第一节车厢,总算可以歇口气了,这一路陪着村田检查下来,程延心都快到了嗓子眼儿了,而没有多少见识的方凯紧张程度并不比心有牵扯的程延小。
第一节车厢按道理应该是包厢与卧铺,但345次列车虽然是长途车,但却慢得出奇,所以真正能舍得花钱坐包厢与卧铺的人是不会买这次车的,而是去坐多由铁路、关东军高层、还有富商乘坐的343次快车。
虽然硬座中也不乏吕先生那种有点钱的人,但他们出门在外,并不想露富,宁肯去挤人多拥挤的硬座车厢也不愿意太过显眼,毕竟在这个时代,如果不是带上几个保镖,没有人敢太招摇。
在345次车上顶多丢点东西,在343次车上得罪了权贵,甚至被土匪绑票都有可能。
没了包厢卧铺也就算了,甚至更过分的是345次本应该是餐车的第一节车厢也取消了餐车,因为来餐车吃饭的几乎没有,多是买杯热茶占座大半天的主儿。
满铁管理层早在九一八前就认为与其保留这个餐车还不如多挂一节硬座票车可以多挣点钱。
只是这样一来,就又苦了车上的乘警与列车员,连个休息的地方都没有,而能够在另外三个季节休息一会儿行李车厢在冬天又冷的出奇,只好没事儿的时候在火车头暖和一下身子。
“还是火车头里面暖和,这345次也真够呛,大冬天的车里暖气都没有。要不是人多大家抱着团,都能冻死个人。”
方凯的抱怨是有道理的,在东北这种极寒的天气里,火车本应是有暖气的,比如俄国人从长春开往黑龙江各地的中东铁路里面就热得直冒汗,但是属于日本人的满铁却吝啬得多。
345次车虽然是长途车,但却以脏乱冷慢而着称,唯一的优点就是票价便宜,反而在这个时代成为很多人的首选。
在这个季节,尤其又是晚上,不仅乘警长藤野、列车长老孙,而且每一个乘警、乘务员只要有机会都喜欢呆在火车头。
所以程延这时候来到火车头,发现不仅老杜那两个人还在那里并没有走的意思,而且还跟着列车长老孙围在那里吃着烤红薯,只是列车长在这里,其他列车员就没有敢出现在这里的。
对于老杜这种庸懒的表现,程延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告诉他,营口站上来的村田从12车上抓走了烟土贩子老李的两个人。
一听程延如此说,火车头上每个人都竖起了耳朵。
“不过,老李那两个伙计还算机灵,掩护了老李不说,还故意说自己是逃票的。我估计啊,下了车也就扔在五棵松警卫室冻一个晚上,补个票,也就放了,村田队长现在我估计都已经坐上回营口的火车了,还能将他们带回营口去。如果不是因为今天村田队长不太高兴,可能在火车上就给放了。”
没等老杜接下程延的话,列车长孙永祥说了:“你说的是12车那个跟着张富贵倒腾大烟的老李吧,张富贵这个家伙作事越来越过份了,公然带烟土贩子上车,就不怕被抓住……不过也是,这年头,日本人抓抗日分子还来不及呢,那管得了这么多,这两个人今天只能算他倒霉儿。”
“可不是咋地,我跟程哥还没查到他们那里,自己先坐不住了,站起来就跑,一看就是心里有鬼。我跟程哥查了这么久的车,老张又跟我们交待过,我们怎么也得让他们过去啊!”
方凯有点愤愤不平道,“那个老李也是太怄了,如果没有程哥,他那两个手下岂是逃票可以摆平的!结果倒好,一分钱也不想出。”
虽然老李给塞了几张绵羊票子,方凯也分了两张,但程延还有方凯是不会承认的,更何况这几张绵羊票子也显得太没诚意了。
“也不全怪老李那伙人坐不住了,刚才15车厢有个吕先生丢了行李,如果是一般人也就算了,他还是村田队长的朋友,我们就陪着吕先生一直查到12车厢。找到了行李箱后呢,村田队长本打算查完12车就下了,结果……
我这么一说,还得跟你老几位说一下,那个吕先生是村田队长关照过的,老杜你回头还是多问候两句,免得村田队长那里不好看。”
程延似乎刚刚想起这个茬儿来,又特意交待了老杜几句。
老杜全程没说话,可能他觉得方凯也好,程延也罢,甚至连列车长老孙其实说这几句话是给他听的,毕竟大家都知道张富贵跟他合伙作这种勾当的事儿。
老杜也有些埋怨张富贵还有老李,该花钱的时候太抠,但要让他出这个钱来堵程延他们几个的嘴巴,他也是不干的。
“好的,我记下来了。我也去巡逻了,估计藤野警尉正在车尾等着我呢。”
要按往常老杜至少要拖延半个小时甚至一个小时才出发巡逻,然后快速地走到车尾,但今天因为不想在这里被人抢白,就先走了,名义上还显得自己很关心自己的上司。
“你这孩子,眼灵见儿我是放心的,就是别太把张富贵、老杜这样人太当回事儿,有时候该说话也得说,免得让他们得了便宜还卖乖。”
等着老杜走了,列车长孙永祥跟着程延话也就多了起来,虽然老孙要比程延年龄快大上一倍了,但孙永祥跟着程延的老爹程永祥不但同名也算是十几年的老朋友了,所以说话就如同跟自己的子侄一样,甚至说话都没避着方凯。
“有时候,也给他们点颜色,免得让他们觉得你好欺负。不过自己不要出面,打个小报告,让日本人出面就行。”
对于老孙的话,程延一向表示出恭敬,但只要张富贵不给自己找事儿,他宁肯让张富贵、老杜还有那个烟土贩子就这样觉得可以占自己点便宜。
“孙叔讲得是这个理儿。只是这个张富贵就是一个流氓,我不是不想得罪他,就是不值当。”程延的话得到了孙永祥、方凯的一致认同。
“这个世道如此,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听说马上中东路也要收归满铁了,我们这趟车弄不好以后要一直开到哈尔滨去。”
孙永祥继续道:“前几天,我听满铁一个董事就是这么说,而且会很快。也许过了年吧。”
“可就凭咱们这辆车,车厢里连个暖气都舍不得装,大冬天冻死个人啊。”
方凯觉得再向北开是件很荒唐的事儿,但孙永祥却说:“放心吧,一个车厢就那么巴掌大的地方,上百人往里一挤,又都穿着大棉袄大棉帽子,冻死人是不可能冻死人的,只是车里的气味可实在难受。那个厕所啊,里面不是冰就是屎,我手下这些乘务不干别的了,天天都在那里除冰。不过也好,现在没人再占着厕所不拉屎了。”
对于老孙所说车次一直延长到哈尔滨,程延还有一些期待,如果那样同志们就可以少换一次车了,安全也会更有保障,他希望这一天早点来。
“来一杯热茶,这年头,你们这些大冬天跟车的就是命苦。”
孙永详还没说完,刚刚下了一个班的司炉工王小三拿着一壶热水过来,给他们几个倒上,然后拿起一块红薯不客气地吃了起来。作为司炉工还是很享受这种冬天的,对他们而言最难熬的是夏天。
几个人就这样在火车头暖和的车厢里一直呆到了天亮,火车马上就要到鞍山了,这又是一个大站,但应该不会有宪兵上来检查,所以大家都很放松。
虽然中间有好几站停车,但连列车长孙永祥也只是从火车头这里下了车,站在车旁看着各个车厢的乘务检票以及乘客的上下车,却一点也没打算去巡视一下,就这样,他再回到火车头都觉得冷得够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