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广才在门口下了车,硬着头皮向里面闯,看门老头迎面打招呼,都没听见。
走到办公楼下,才下意识抬头,与一直紧盯他的林秀轩的目光有了一次交汇,张如同犯了错的学生一般,赶紧低下头,夹着公文包钻进了大楼。
“组长,通过无人机监视,没有发现附近有集结的敌人,其他空中排查还在继续。”
“好,继续监视。”
林将对对讲机和电脑扔到抽屉里,然后装作没事一样做到自己宽敞的办公桌后,他确信,主动权还在自己手里,就看老张怎么说。
等了足足5分钟,还不见人进来,就算30层楼,也该走到了。他正疑心,老张思考斗争再三,又回转逃跑了,这才听到走廊里沉重的脚步,然后门推开了。
一个魂不守舍的落魄中年人,站在了林的面前。
这几乎和不久前那个指手画脚,精力充沛的张经理判若两人。看到他这副样子,林的心里也越发不忍用那些极端的方案。
张广才慢慢走到林的跟前,张大嘴,却半响不说话。
林决定单刀直入,猛一拍桌子:“姓张的,你好大的胆。”
张广才丢了皮包,扑通一声跪倒。
“厂长,千不该,万不该,都是我的错。是我该死,宋江是我找来的。”
林怒目而视,给张广才施加压力,却并不说话。
“厂长,他不是铁杆汉『奸』啊。他以前也是热血青年,在税警总团工兵营当过兵,813挨过日本人枪子儿,上峰把他们丢在江湾废炮台里,他是死人堆里一天两夜装死,才捡回这条命。后来也是为了混口饭吃,一时糊涂去杭州当了这个伪差,没有干过伤天害理的事情,求你放了他吧。”
说话间,他膝盖走路,两步到了跟前抱住林的大腿。
“你们这伙叛国投敌的亡国奴,一点廉耻也没有,的简直是要坏了我的大事。”林故作震怒道。
“厂长,我知道你们大人大量,为国为民,是要炸了船厂和日本人作对,我们升斗小民,为了这条狗命,什么没出息的脏事情都做得出来,我对不起你,你念在我上上有老,下有小,一大家子,饶了我和宋江吧。”
张广才这一番话,倒是没有任何拐弯抹角,给认的都认了。显然一晚上的煎熬,他把事情琢磨的挺清楚了,他应该可以猜到林是重庆派来的,不是军统就是中统,以他对工业的认识,也不难判断出,林到日本人军港附近买一个厂,是要偷偷『摸』『摸』造*搞一票大的。宋江一夜未归,无疑是被扣住,说不定命已经丢了;经过长时间的利害分析,或者还和家人商议过,他认定,这会儿只能来求饶。
林奋力甩开痛哭流涕的张广才,走到门口,做生气状。实际上,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一枪崩了张广才,老张既然能来,即使作懊悔不已,痛哭流涕状,不会完全没有准备,如果他今天不能全身而回,隐患不会变小,而是变大,大到不可收拾。
“这么说,你知道我的身份了?”
林背对着张广才问道。
“小人眼拙,看不出你的来路,但是肯定是救国救民的大英雄。我该死,我该死,差点坏了你们大事。”
“好了好了,”林语气稍微缓和,然后转过脸,丢过一块手帕,“站起来,把鼻涕眼泪擦一擦。快起来,好歹也是这里二把手,跪在地上成何体统?”
张广才小心翼翼,捡起手帕,脱下眼镜,擦了擦脸,然后半抬起头,看着林。
“既然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自然也知兹事体大。现在我只告诉你一件事,宋江的命,现在捏在你手里。”
张广才不停地点头,同时继续张大嘴,等着下文。
“从今天起,你一切如常在我这里干,宋江就算抵押,在我这里住几天。如果有一天,我们要动手,必然会提前遣散厂里工人,你领着家人……还有你那个没打就招的小舅子,到乡下避一避,我不会亏待你,届时自然有重谢。”
“我知道,知道。”
张广才赶紧点头。事情似乎又回到了控制内,于是林走过去,将老张拉起来,拍了拍老张的肩膀。
“好了,你们沦陷区人民的苦处,委员长何尝不知道,但是你也要知道,日本人在上海是待不久的。”
“知道,知道。”
“老弟,你要坚信美利坚盟友是不会丢下我们的,迟早有一天,我们是要和盟军一起打回来的。到那个时候……凡是有功的,一定要论功行赏;对委身侍敌,节『操』丧失的,一定要秋后算账。呵呵,我的话,你明白了吗?”
“是,是,明白,明白。”
看起来,事情至少在表面上和解了。
“船台上的事情,我已经照料好了,今天你也别去帮忙了,早些回家,免得家里人挂念。”
林说话间,徐冲毫无声息地站到了门口。
“但是厂长,我想……”
“你想见见宋江?没问题。”
他拍拍老张肩头,示意转身,张广才见到徐冲猛然一惊,完全没料到这个人进门竟然全无声息。
“由他领你去看看宋江是死是活,你也可以问问你那个小舅子,有没有挨打。不过,我暂时是不会放他走的,这一点你要明白。至于什么时候放,得看你的表现。”
“明白,明白。”
林将张广才送出门,张由徐冲领着,去宿舍那间关押室看看,以便让他安下心来,不要『乱』来。刚才他除了用宋江的命来要挟张广才,也说了一通大义,他当然知道张广才这样一种人,自认靠本事在哪儿都能吃饭,对家国民族的概念是很单薄的,不过,让他知道将来日军败亡,投敌行为必然要追究,没有坏处。可以让他在做出决定前,好好掂量掂量,这个人暂时只能放走,只有用这些空泛的东西,来限制其危险『性』。
林已经两天没有睡觉了,处理完这些事,就倒在沙发上睡了一会儿。
不知睡了多久,耳听窗外枪声大作。
一个声音喊道:组长,日本人冲进来了。他翻身到了窗口,只见两辆坦克推倒了工厂围墙和长门,数百名日本人呐喊着正从缺口冲了进来。耳听汽笛轰鸣,再转身,一侧夕张号巡洋舰上的主炮,正向着这里转来,他甚至可以清楚看到舰桥里的鬼子正用望远镜看着自己。
眼看炮口对准自己,突然间炮塔爆炸,飞到了半空中,一架歼16晃了晃翅膀,从上空掠过。天空中呼啸声连续不断,他转向北面时,错过了投弹,只见一片集束*完全覆盖住从门口向里冲的日本人,刺眼的爆炸中,一条打着绑腿的日军残肢,飞旋着砸到窗上。
林心里想,这会不会是一个梦?
他喘着气,睁开眼睛。已经是静谧的夜晚了,他仍有些『迷』糊地坐起来,窗外汽笛声不时响起,所有的日本军舰仍然都在原位,炮口指向远处的英国海燕号炮艇。
梦里的一切并没有发生,他仍然孤悬于这个时代,敌人强大到无可撼动。
20天来,他和419号,为着使命而苦苦挣扎,自从那日潜艇浮起后,就再也没有得到司令部的任何通讯。想到419目前的孤立无援的处境, 他难免有些感怀起来。但是转而又开始振作。他渐渐回忆起,即使在这个时代,419固然无援却并非无助。从登陆算起,无论是水手长的爷爷,还是太湖的土匪,沦陷区的司机,甚至是张广才,都给了自己恰如其分的帮助。他甚至得到了胡跃新的出手相助。要不然,自己规划的方案,无非是空中楼阁,而如今,这座楼阁竟然已经完成了八成。
吕青山在门口敲了敲门,然后进来。
“无人机一路跟着张广才倒了他家。在宝山,距离这里7公里。目前还在监视中,没有发现异常。要不要派人盯着?”
“今天没有人手了,算了。只要他明天继续上班,问题就不大。”
“徐冲说,你对计划有了新的想法。想从吴淞路修械所搞一辆威克斯装甲车?”
“是的,你看褚艾云这个人怎么样?除了日语和技术能力,战斗技能方面能不能提高一下?目前这里有两套日本宪兵制服,我在想,必须充分利用起来。而我们这里,可以和日本人对谈半天完全不暴『露』的,也只有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