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这段日子,京城百姓一直沉浸在喜悦的气氛中。
一来,反贼伏诛。
二来,奸宦受剐。
三来,紫禁城那位少年天子终于要大婚了!
半个月前,朱厚照昭告天下,将正式册封李怀仙为皇贵妃。
按照朝廷礼制,册封贵妃只需授宝造册、祗告太庙即可,朱厚照却要用皇后之礼迎娶李怀仙。
不出意外,此举遭到了太后和朝臣的强烈反对。
但那雪花般的奏折,以及洪水般的劝谏,都没能动摇朱厚照的意志。
我要让我最爱的人,穿上凤冠霞帔,接受天下臣民的朝拜!
人间逢喜事,天公亦作美。一连多日碧空如洗,让人的心情无比畅快。
此刻碧空下,正有一队人马缓缓西行。
“快到京城了吧。”
为首那位少年朝前方眺望一眼,眼中糅杂着紧张和兴奋。虽然身着锦帽貂裘,但那张稚嫩脸蛋仍被寒风刺的通红。
此人乃朝鲜景明君李忱,当今朝鲜国王李怿之胞弟。这是他第一次出使天朝,心里难免有些紧张。
“快了,估摸还有半个时辰就到了。”他旁边那位执剑老者低声应了一句。
“不知那紫禁城是否真如天宫一般。”
“和景福宫差不多......”老者顿了顿:“就是稍微大一些。”
“尝闻中原天子乃天上人,我还真有点迫不及待的想见见他。”
老者轻蔑一笑:“不过是个无道昏君罢了。”
昏君?
闻听「昏君」二字,李忱不禁心头一凛。
他大哥李?就是出了名的昏君,在位期间荒淫无道,最终引发宫廷政变。政变大臣将其贬为燕山君,并迎立他二哥李怿为王。
李忱从小在王兄的淫威下长大,塑造了他忍辱负重的性格,也让他对「昏君」二字格外敏感。
“他是怎么个昏庸法?”
“那小皇帝倒行逆施,以宦官压制贤臣,搞得朝堂乌烟瘴气。如今才除奸佞,又要以皇后之礼迎娶妃嫔,岂不荒唐至极!”
“这件事......我倒觉得他没做错。”
李忱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令老者颇为惊讶。
“僭越礼法,何足称道?”
“能为自己心爱的女人,冒天下之大不韪,这才是真正的男人!”
老者轻轻摇了摇头,似乎对这些年轻人的想法不以为然。
“他在中原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可召集四方藩属来京城参拜一个妃嫔,那就有点过分了!”
李忱看了看老者手中那把剑:“就算没这档子事,你不也要来中原吗?”
老者笑了笑:“知我崔承乾者,唯景明君也。”
“崔先生剑法已至绝顶,江湖人称「朝鲜剑神」,为何还要执着于争斗呢?”
“因为我要去掉「朝鲜」二字,成为真正的剑中之神,否则就对不起我手中这把「沧流剑」!”
“听说这把剑是你曾祖父从铸剑山庄夺来的?”
其实这件事在朝鲜人尽皆知,是崔家乃至整个朝鲜武林的荣耀。每当有人提及此事,崔承乾都忍不住口若悬河。
“永乐二十年,太行山铸剑山庄铸出神兵「沧流剑」,引得天下英雄蜂拥而至。我曾祖父崔无恤只身一人前往太行,并技压中原群雄,将「沧流剑」带回朝鲜!”
李忱不禁赞叹:“崔老英雄神功盖世,不愧被后世称为「海东第一人」!”
崔承乾的得意之情溢于言表,语调都不由得拔高几分。
“祖宗是英雄,后世子孙也不能丢脸。我苦练三十年,终于将家传武学「沧流剑诀」练至大成。我发誓要踏遍中原,让天下英雄臣服在我的剑下!”
李忱很想说一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但犹豫再三,还是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知道此人刚愎自用,听不进半点劝告,与其白说还不如不说。
或许等他碰壁时,自然就会明白这个道理。
二人谈话间,北京城巍峨的城门已映入眼帘。
英国公的嫡长孙张仑,率领一众鸿胪寺官员,已在城外等候多时了。
李忱翻身下马,与张仑相互致意。双方寒暄一番,但都是些常用的外交辞令。这些话他在路上早已背得滚瓜烂熟,此刻终于派上用场了。
就在这时,崔承乾忽然低喝一声:“景明君乃大王胞弟,贵国仅派个勋贵子弟前来相迎,未免有失礼数吧!”
这话声音不大,却听起来十分刺耳。宾主间的融洽气氛瞬间被浇灭,场面一度陷入尴尬。
李忱狠狠瞪了崔承乾一眼,目光中已夹着些许责备。这是他第一次担任使臣,他只求平安无事,并不想节外生枝。
可崔承乾却对李忱的警告置若罔闻。
他这人不仅在武学上自视甚高,对家国之事也有极强的自尊心。在他内心深处,一直不甘心朝鲜作为大明藩属。
奈何小国寡民,只能屈服于天朝。
但即便如此,他也要在礼节上锱铢必较。这不仅是在为李忱争取地位,也是为朝鲜争取国格,更是为了填平自己那缺失的尊严。
张仑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因祖父年迈、父亲早逝,他才被皇上委此重任。眼下被崔承乾这么一怼,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
好在有高人在场,只听鸿胪寺卿朗声斥道。
“朝鲜王虽于化外称孤道寡,却也仅是郡王爵位。按照礼制,郡王遣使入京,由鸿胪寺接待即可。陛下念在朝鲜久伏天威,特命英国公嗣孙前来相迎。此乃皇恩浩荡,尔等岂敢有怨言!”
这话掷地有声,把崔承乾怼的哑口无言。他本想争取国格,不料却争来了更大的羞辱。
那老头恼羞成怒,当即就要拔剑。
好在李忱反应迅速。
他偷偷按住崔承乾,又笑着对张仑说:“一路颠簸略感疲乏,我们先去驿馆歇息吧。”
崔承乾虽然狂傲,却也并非不识时务之人。被李忱接连警告两次,他也得稍稍收敛一些。
他知道,如今天子大婚,对面站着的又都是大明公卿。自己一旦动手,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崔承乾只好强压住怒火,跟随李忱前往驿馆。
由于朝鲜位列外藩之首,接待规格自然也是最高的。
可即便如此,崔承乾依旧处处挑刺,对负责接待的低级官员百般刁难,目的就是为了纾解刚才那口恶气。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叽里呱啦的叫嚷声。崔承乾循声望去,原来是一队东瀛使团抵达了驿馆。
崔承乾正愁无处泄愤,这帮东瀛人算是撞到刀口上了
只听他长啸一声:“倭人鸟语,禽兽之言。讴哑嘈杂,不堪入耳!”
这话犹如往热锅里泼了一盆凉水,东瀛使团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不约而同的望向崔承乾,眼中恨不得窜出火来。
一位高大武士阔步走到崔承乾面前,厉声喝问:“你骂谁是倭人?谁说鸟语?”
“骂的就是你这倭寇!”
崔承乾声如洪钟,脸上写满了挑衅二字。
妈的,惹不起大明,还惹不起你们这帮倭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