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的门再次关闭,罗言衷却停在门口迟迟没有离开。
谭鑫带了一叠资料从旁边走过,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他一下。
“罗哥,你怎么了?在这里发什么呆?”
“没事,你拿这些资料要做什么?”罗言衷回过神,跟着谭鑫一起下了楼。
“带回来的人太多,要根据和案件有关程度分批审讯,根据陈麦提供的名单,局里被替换过的人已经都控制起来了。这么多人岛山局不够装啊,现在准备转移一些出去,所以需要递材料。”
罗言衷点头,下楼之后直接返回了办公室,彭意意料外地站在窗边,盯着那片黑夜不知道在想什么。
“彭姐?你在看什么呢?”罗言衷故作语气轻松地说着。
“平复平复心情,脑袋里太乱了,乱到不知道我该做些什么了。”彭意小声回复着。
“那就什么都别做!彭姐,你知道我妈妈已经离世了对吧,给你表演了大变活人?”罗言衷似乎恢复了他那个贱贱的状态,凑到彭意耳边。
“你说什么呢?”彭意自然一头雾水。
看着彭意呆呆的样子,罗言衷没由头地笑了一下,把在市三院这些天经历的一切,包括谭黎计划开始的原因,和钟如在这所有事情里扮演的角色一股脑都说给了彭意听。
“所以你是说,谭黎用这个技术复活了你的妈妈,然后也是因为你的妈妈她才同意反水?”彭意瞪大了眼睛。
“可以这么说,谭黎从始至终就是想完成我妈生前最后的那个实验课题,只不过走的太远了,她的想法很单一,单一到除了试验成功,付出什么代价都无所谓。支撑她做这一切事情的东西突然消失,她自然就会自行瓦解。
所以我也一直在思考,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被抓进去了反而找到了真正破局的点。”
罗言衷耸耸肩,边说边推着彭意去旁边的会客室,钟如还穿着那身病号服,在里面慢慢踱步。
“妈”罗言衷喊了一声,钟如便转过身,看到了向她走来的两个人,有一个她不认识的小姑娘。
“这位是?”
“我搭档彭意。”
“你好,彭警官,严格意义上说我不是小言的妈妈,我现在也很难界定自己的身份。对了小言,刚刚有个法医同志和我聊了聊,说我应该可以帮助他的老师完善些什么,我倒是同意了,但是没听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不过能帮上你的忙,我还是很开心的。”
钟如笑起来很和蔼,眼角堆起的细细皱纹,给她这副笑脸平添了不少温和。
“小言...我倒没想到你的小名是这个。”
“我妈说罗和衷都是他们的姓氏,严格说只有言这个字才算我的名字,所以她一直都喜欢叫我小言,我没有小名。”
罗言衷小声解释了一句。闫辰来找钟如谈过的事,他并不意外,因为也是他告诉闫辰这些生物体的实验,钟如可能会了解不少,他并不确定谭黎会不会把这种生物体制作的原理一字不差的说出来,但总之,唐洪玉和钟如搭档起来,应该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小言...比老罗好听。”彭意扬起嘴角,她在尽量逃避回想起关于彭远之的一切,她总觉得再想下去,自己就会被这件事彻底困住,什么也没办法去做了。
“是吧,彭警官,我也觉得小言好听。”钟如在旁边附和了一句。
“阿姨,您叫我彭意就好。”彭意听着面前的女人喊她彭警官总觉得怪怪的。
“意意,这名字也好听。”钟如依旧是那副和蔼的微笑,只不过眼睛里好像闪过一丝兴奋。
罗言衷看这架势很显然不对,他能感觉出来这个被人为创造出来的钟如和钟如本身的性格还是有一些差别的,起码和印象里的妈妈有很多地方并不相同。
“彭姐,我突然想起来,刚刚谭鑫让我们去帮忙。”
罗言衷说完头也不回的拉着彭意离开了会客室,钟如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在他们走远后才敢笑出声,如果没看错,小言的耳尖好像有些红了。
因为和彭远之的关系,彭意和闫辰都需要避嫌,所以两个人干脆就去了下面的分局筛检确认那些案子核心关系不大的嫌疑人,同时也要尽快确认市内已被替换的仿生人数量。
在连续几日的审问和调查下,整个案件大体被还原了出来。
整个替换计划正式开始已经有四年的时间,由谭黎和彭远之各自组织起来的队伍合作,先从当时在社会范围内已知的地下犯罪团伙李义东开始入手,替换了他手下那些身上背着案子的组织成员。
在最初的投入实验过程中,漏洞百出,以故意制造出对家挑事引起的冲突,来将那些失败的个体销毁,不留痕迹。
那之后彭远之研究出了第一代可以稳定运行的智能芯片,这几乎也是在巡视系统准备投入使用前夕才刚刚完成,不会被发现的替代品,在短时间满足他们的需求。
于是彭远之便把精力投入进了巡视系统的上线中,开发出的一明一暗两套巡视系统,并且在与政府合作的系统里做了手脚,以便于他们的替换行动可以悄无声息的进行。
资金始终有限,所以彭远之才寻找李义东进行合作,希望可以得到源源不断的资金支持,同时谭黎那边也和钟如生前接触过的那个富商组织再度联系,在这个基础上,岛山的K除蚁分公司顺理成章的成立,并由李义东管理,在除蚁公司的庇护下,持续进行赌场生意。
并且利用除蚁公司较好的实验环境,设置了地下实验室,正式开启智能生物体项目。李义东由于自己和女儿都身患癌症,而总公司可以提供特效药的虚假诱惑作为条件,答应了合作。
彭远之一直在幕后指挥一切,李义东并不知道他的存在,他只知道在一切的背后还有一个老板,所有人都是听他指挥。所以彭远之一直与除蚁公司表面没有关系,只是在经营自己的科技公司——之意公司,并通过与政府长期合作来让自己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好人”。
关于那之后岛山局知道的换人案件,童一永在之前就给了他们答案,所以审讯的重点自然就在更加广泛的覆盖面里。
谭黎也在意料之中的拒绝了全盘交代实验的相关事宜,只同意公开器官复制相关的内容,唐洪玉在一旁听着知道这个本质就是细胞克隆,可是想做到这种稳定性,确实里面的圈圈绕绕还有很多。
巡视系统在彭远之提供了明暗系统的所有权限以及存在漏洞之后,在巡管局的积极争取下,系统暂时下线进行改造升级,并没有全面废弃。吕局知道了章平的身份,但介于他对于系统的研究太深,并且罗言衷和他详细说明了章平的遭遇后,他决定隐瞒章平的行踪,并且让他作为外派人员留在巡管局内。
罗言衷在看过谭鑫整理的名单之后就发现这里面少了一个人。
“段端端呢?带回来的人里面没有段端端??”
罗言衷冲进办公室,看着刚准备闭眼休息一会儿的谭鑫,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便把他喊了起来。
“段...端端,等等,我靠,好像还真没有这个人!带回来的人太多了,我们默认所有人都在了...”谭鑫瞬间精神了起来。
罗言衷盯着手里的名单,突然开口说道:“查查谭黎出国的那趟航班的乘客信息。”
大意了...潜意识里一直认为实验的核心是谭黎,所以当时在医院交代谭鑫的时候,也只顾着让他们拦住谭黎。
“我这就去。”还好是近几日的航班,没过一会儿,屏幕上就弹出了乘客信息的表格。
“还...真有。”
谭鑫倒吸了一口凉气,看着段端端三个大字赫然出现在了表格中。
罗言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彭远之的后路安排在了国外,估计谭黎不愿意透露的核心技术也跟着段端端出了国。
拳头重重地砸在了桌子上:“把情况整理一下,尽快上报省厅,超出我们的权限了。”
“好,我这就写。”
在局里岛山十万八千里的段端端似乎也感觉到了谁在念叨她一般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这边很冷,你多穿点别感冒了。”女人的声音从不远的地方响起。
“突然鼻子好痒,放心雯姐,我穿的可暖和了。”
段端端已经和顾悠州成功会上面了,被安置在了那些富商准备的实验室里,从她进来实验室的那一刻就发现还有另一个人在。她也是岛山人,似乎比她提前到了半天。
“雯姐,资料我这边对过了,和端端带来的纸质资料没有什么差别,辛苦你了,之后的行程安排了吗?文歌和我说你是自费来的,这可不行,必须报销,你在这边玩的所有钱都报销。”
顾悠州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在市局突破市三院的那天,他就接到了彭远之的电话,他知道他们已经决定放弃了,所以在这个目前来看绝对安全的地方,他们还能再继续做些什么。
“我把远之给我的店挂给中介了,那个位置的铺面还是能卖不少钱的,这不就是你们给我的报销吗?不用管我了,我打算在这边呆几天就回去,换个城市生活,既然岛山没有朋友,我还待在那边就没什么意义了。”
安雯端着一杯刚泡好的热咖啡,小口啜饮着,把教授的东西安全送达之后,她就算做完了彭远之需要她做的所有事,她对这个什么计划没有兴趣,也不想过多掺和。
这件事结束后,所有的一切就和她没关系了,该还给彭远之的恩情结束了。
“那你在这边遇到什么麻烦了随时找我,远之叮嘱我了,要让你安全回国。”顾悠州没再多说别的。
在岛山局这边的审讯接近结尾的时候,彭意和闫辰那边也整理好了岛山市在内的所有仿生人名单,接下来他们需要挨个寻找这些人,重新登记,为之后的特殊管理条例出台做准备。
没错这些仿生人,在省厅后来下发的文件中,承认了他们的社会身份,只不过因为他们维持生命的方式特殊,还是需要和普通人类进行区别。
彭意还苦笑着说:“这真是被迫进入人类生存新纪元了。”
“彭姐,下午远之他们就会被转送了,你要不要再去看一眼?”罗言衷看见彭意走进办公室,立马开口说道。
“我...我不去了。”彭意勉强扯出一抹笑。
罗言衷很识趣的什么也没说,只是下午在一行人走向转送大巴时,罗言衷还是看到了彭意,站在角落里,静静盯着大巴最后面的位置,彭远之坐着的那个位置。
在车辆即将启动之前,她还是跑了过去,冲着车里喊了一句:哥,你照顾好自己,我会常去看你。
彭意此刻有些庆幸,死刑被废除了,尽管彭远之以后的岁月都要在监狱里度过,可人活着,她就还有家人。
看着车辆越来越远,罗言衷慢慢走到了彭意的身边,吞吞吐吐地开口:“虽然我知道现在说这些有些奇怪,但是彭意...其实你可以多一个家人的...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
“什么意思?你真看上我哥了?你要当我嫂子?”彭意瞪大眼睛。
“什么跟什么,我是说我...我好像喜欢你。”罗言衷瞬间涨红了脸,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情绪,就是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怪怪的,恨不得立马逃走。
“没见过表白还拐弯抹角的。”彭意没好气地瞪了一眼罗言衷,转身走进了楼内。
“所以呢?所以呢?答案呢?”
“那你就给你老同学做妹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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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又必有可怜之处。
人类的存在本就伴随着人性的复杂,这世间到底有多少事是绝对正确的,没有人敢妄下定义,可有一件事,从始至终都该被大家认可,那便是尊重每一条生命,是非善恶自有普世的规则去评判,没有人可以私自决定一条生命的生死。
灯灭了,可头顶的月光依旧明亮,光从来没有消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