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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镖师走南闯北的, 也算是见过世面, 他目光瞥过净涪佛身这一行几人, 自然没错过柳絮几人身上还没有散尽的风尘气, 但他脸『色』却始终不变的,目光一转, 直接就找上净涪佛身。

不过多看得两眼, 大镖师整个人的脸『色』都更郑重恭谨了几分。

净涪佛身点点头, 答道:“是想要请贵镖局给送几个人去妙音寺左近安居, 不知贵镖局可愿接镖?”

大镖师静默了一回, 忽然离座合掌一拜, “敢问师父可是妙音寺的净涪比丘当面?”

“南无阿弥陀佛。”净涪佛身低唱了一声佛号,应道, “正是小僧。”

大镖师顿时喜形于『色』,猛地向前跨出好几步,又在这客厅中来回转悠了一会儿, 才勉强算是稳定了他的心绪。

“真是净涪比丘, 真是比丘”

他自顾自地感慨了一阵,才陡然清醒,又折身回来跟净涪佛身郑重礼拜,口中称道:“是我等失礼, 师父莫怪莫怪”

净涪佛身自是不在意这个, 他摆摆手, 又再问大镖师一遍道:“不知贵镖局可愿接镖?”

大镖师怎么可能有别的犹豫, 听净涪佛身这么一问, 才想起了净涪佛身的来意,想也不想地就拍板应道:“接了!”

净涪佛身合掌低了低头。

旁边的柳絮等人自然也没错过这一番应答,趁着净涪佛身没注意的时候偷偷换了几个眼神。但即便是她们再有别的想法,这会儿也轮不到她们说话。更别说是提出想要请净涪佛身亲送她们抵达妙音寺这样的事情了。

她们甚至都很清楚,便是生出这样的一个念头,都是贪心太过。

净涪比丘是何等人物?他身上又岂无要事忙碌,怎么能抽出身来亲送她们到妙音寺那边去?他能像现在这样细心替她们考量过,特意安置一番已经是很难得了。想的太多,太贪心,反倒讨不着好。

有净涪佛身在面前主事,那边的大镖师自然就没注意到柳絮她们的表情,而是很认真细致地跟净涪佛身磋商这次送镖的事情。

柳絮等人也都打点起精神,认真旁听。

送镖的事情关乎她们自身的安全,也由不得她们不留心。

“从我们这里到妙音寺地界,距离约莫其中需要穿过平远、平昌历经五个国家”大镖师经验丰富,处事周到,很快就将这一趟保镖所经过的路途清算了一遍。

净涪佛身听着,明了地点头。

柳絮等人却像是在听天书,怎么都没想到她们这一趟出门,一走就要走这么遥远的路途。要知道,她们这一生走过最远的路,也就是从她们各自家里到花楼的那一段路而已。本以为那条路已经是很漫长很漫长的一条旅途,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条漫漫长路等着她们。

柳絮她们少有出门的时候,对这些不甚清楚,但净涪佛身却知道,即便是现如今大镖师给他报出来的这一条路,也已经是这个镖局大镖师里能找出来的最短的路途了。

怕是他们自己,都没有走过这样的一条道路。

净涪佛身想得没错,这个镖局里大大小小的镖师,还真没有谁走这条路的。倘若是往常时候,是别的其他人托镖,便是给大镖师一百个胆子,他也不可能报出这样一条路程来的,毕竟行镖最重要的是安全,这样遥远的一段路,其中穿过那么多地方,那么多个国家,若不郑重仔细着行事,谁知道他们会栽在什么地方?

一旦行镖失误,丢的可不单单是镖局的信誉,还有他们镖局里兄弟的『性』命。

命只有一条,如果可以,谁都不想拿出来拼。

大镖师快速地报过了一遍路线之后,就去询问净涪佛身的意见,“比丘觉得这条路怎么样?”

净涪佛身笑着点头应道:“可。”

大镖师脸上飞快闪过一丝笑容,又试探地开口道:“这趟行镖路途遥远,路上恐怕会有诸多不便,不知净涪比丘您能不能”

也不是他们镖局,没有解决这一路麻烦的能力。能力是有的,不过可能会很凶险,真要靠他们镖局自己的力量行镖,少不得多上许多风险,但如果有净涪佛身的帮助那就真的是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净涪佛身听明白他的意思,倒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他点了头,抬手就从他的随身褡裢中『摸』出一样东西来递了过去。

大镖师定睛一看,一步跨到净涪佛身跟前,双手捧过那一块薄薄的铭牌。

铭牌上很明白地携刻着几个大字。

大镖师虽然是跑镖的,但也识字,不然也坐不到大镖师的位置。

他低声读了出来,“妙音寺比丘,净涪。”

柳絮等几人听得这几个字,都转了眼睛定定地望着大镖师手里的那块薄薄铭牌,恨不得将自己的眼睛都黏过去,好能仔细打量打量。

“这就是净涪比丘您的身份铭牌?”

净涪佛身点头,笑着对手指头都有点哆嗦的大镖师问道:“加上这块铭牌,可够了?”

大镖师自然是没有疑问的,他连连点头,应声道:“够了够了”

怎么可能不够?凭这一块铭牌的拓印,便是一个稚嫩的孩童都能从他们这里平安抵达妙音寺界域。

大镖师定了定神,跟净涪佛身道:“请比丘稍等。”

净涪佛身自然没有异议,他坐在座上饮茶,稍稍等了一会儿。

真的就只是一会儿功夫而已,大镖师就重新带了那块铭牌回来,双手递还给净涪佛身,紧接着,他又递上了一块明显新做的铭牌。

这块铭牌恰正是净涪身份铭牌的拓印版本。

净涪佛身接过那块木牌,屈指在那块木牌上敲了敲,见那木牌表面闪过一道金『色』的佛光,便又将那块木牌递给了大镖师。

这是净涪佛身在给那块镖局新做的身份铭牌开光呢。毕竟是净涪的身份铭牌,若没有净涪佛身给这块铭牌开光表示它得到了净涪佛身的承认,镖局便是制出来了,也不能用,不然是会有人找上门来的。

如此一番『操』作却还没有结束,大镖师又开始跟净涪佛身讨论了一下柳絮等人抵达之后的问题。

这个问题净涪佛身也已经考量过了,这会儿大镖师问题,净涪佛身也就将他的算盘跟大镖师说道了出来。当然,这话其实也不单单是说给大镖师听的,还是说给柳絮她们的。

“劳烦檀越将她们送到妙音寺山下的小镇里,然后去找妙音医馆,医馆里有我妙音寺的师兄弟驻扎,檀越将柳檀越她们送到,他们自会帮忙着安排下来的。”

旁边的柳絮等人脸『色』又更和缓松快了几分。

大镖师看净涪佛身考虑周全,也是连连点头。

事情谈论到最后,便该说一说报酬的问题了。

大镖师看了看净涪佛身,欲言又止。

净涪佛身问道:“檀越可是有话说?”

因为之前的讨论很顺利,所以到了这个时候,大镖师也不跟净涪佛身客套了,他答道:“关于酬劳的事情不知净涪师父可不可以用别的东西来抵了?”

银钱什么的,什么时候不能挣?净涪比丘这么一尊大佛摆在他们面前,他们要真的只要银钱,那就太过愚笨了。尤其是现如今这世道,更多的是有钱都求不来的东西。

净涪佛身看了一眼大镖师,问道:“檀越是想?”

大镖师苦笑了一下,跟净涪佛身诉苦。

“净涪师父,你是高人,哪怕只有你自己一个人从天静寺一路兜转着走到我们这里,也没有什么事情找上你。可我们这些凡俗真的就是”

他那满肚子的苦水,拿到净涪佛身跟前来倒,可真是花费了一段不断的时间。若是简单的无病呻『吟』也就罢了,偏大镖师说的话诉的苦,都是他们这些押镖人的切肤之痛,听得旁边的柳絮她们都忍不住泪水潺潺。

没过多久,就又濡湿了好几条帕子。

也不知道是就着谁的苦水,流谁的眼泪。

净涪佛身垂眉听着。

“往常时候虽然也多有麻烦和盘剥,但也不是近些年样子的。官衙、路霸、赖汉、村匪、山贼”大镖师舌头苦得真能挤出黄连汁子来了,“这些也就罢了,早前十来年的时候我们什么时候没遇上过,也都已经『摸』索打点透了的”

“可是可是,净涪师父,您能想象穿过县城里头的街巷的时候,忽然有『妇』人抱着娃子冲出来撞上马车,然后抱着娃子的尸身嚎啕大哭,死活拉着你要讨一个说法的吗?”

什么说法?银钱。

道歉赔罪什么的,统都不要不在乎,甚至连孩子的尸身都可以不理会,但绝对不能没有银钱。不然就要往大里闹,不让你从这边儿过,怎么都要从你身上刮一层皮下来。

这边儿刮一层皮,那边儿去一片肉,一趟镖走下来,能留到他们镖局、发放到他们兄弟手里的银钱还能有多少?

谁家的银钱都不是大风刮过来的啊!更何况,他们走镖押镖,可也都是拼了老命豁出去才挣到的这些银钱。是实打实的卖命钱啊!

大镖师说到这里的时候,一个壮实的汉子也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净涪佛身也在一旁沉默。

碰瓷儿么?

其实碰瓷还是简单了的,什么『迷』心『惑』神的异术,什么虚妄诡异的幻相,都一个接一个地冒出头来,着实叫他们镖局上下近百个兄弟都好好地开了眼界。

“近些年也不知怎么的,都是这些烂事儿,就像是都黑了心肝一样的”

净涪佛身都不用睁开法眼去细看这片天地,都能清楚地感觉到那一片笼罩在这个世界内外的黑『色』魔气。

人心混沌,礼乐崩坏的时代,其实早就已经开始了,不过是现在更明显了而已。

净涪佛身静默了片刻,抬眼望定大镖师,问道:“那么檀越你想要些什么呢?”

大镖师本来还有心想要再说些什么的,但当他迎上净涪佛身的目光,他那到了口边的话都给换了。

“我我们镖局想要求师父您的一卷佛经。”

对于大镖师的这个答案,净涪佛身也真是有点意外。但他稍稍认真想了一下,又觉得其实都在理。

起码在两三年前,天静、妙音、妙潭等七大寺庙就陆陆续续遣派出各位大和尚在外间建寺立庙。而除了这些大和尚之外,还有一批批的比丘、沙弥各处行走传道。这样的大动作,有眼睛的谁又看不见?镖局里的镖师虽然实力微薄,地位低微,但猫鼠也各有其道,更遑论这些流通各道的镖局镖师。

他们也是有他们自己的法子去打探消息的,而且佛门各寺也没有想将消息隐瞒下来。

净涪佛身这一时的沉默,仿佛是引起了大镖师的误会,叫大镖师以为净涪佛身是觉得他太过了,当即就忍不住改口,“净涪比丘别误会,我们并不一定是想要得到比丘您亲笔手书的经卷,只要是您手上拿着的佛经佛典,随意的一卷也行的”

净涪佛身笑了一下,低唱了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佛号声中,大镖师停住了话头,便连他那汹涌翻滚的心绪,也似乎在这顷刻间一并给冷冻平息了下来。

“只要一卷经卷,就可以了吗?”

大镖师知道,哪怕这个时候他开口求更多,面前的这位年轻比丘也会答允他。现如今,也就只看他到底敢不敢开口了。

大镖师长长吐出一口气。

敢?不敢?

当然是敢!

难得遇上这样的机会,难得碰上这样的一尊大佛,谁为了那点子脸退缩,谁就是傻子!

不说为了他自己,便是为了他的兄弟们,他也不能当这个傻子。

大镖师站起身来,推金山倒玉柱地跪伏下去,给净涪佛身行了跪拜大礼。

他跪伏下去之后,就有闷闷的声音在这客厅上响起。

“一切但随师父心意。”

净涪佛身伸手将他扶起,“起来吧。”

到得大镖师顺着他的力道起身站定,净涪佛身便转回手来,抬手接下了他肩膀上挂着的那个随身褡裢。

将随身褡裢的挡布拂开,净涪佛身双手从里面捧出一部薄薄的经典递了过去。

大镖师恭恭敬敬地双手接了过来,又将它摆放到一旁的案桌上。大镖师动作间,目光很自然地在那部经典封面扫过。就是这一眼,让他的手禁不住抖了一下。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就是那一部传闻中的真经《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大镖师只觉得自己的手抖得厉害,几乎都要捧不住手上这部薄薄的经典了。

可一旁的柳絮等人却觉得奇怪——那人到底都看到了什么,忽然就愣在那里了,一动不动的,跟木头人都差不了多少了。

大镖师在原地站定了半响后,才极慢极慢地将手里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送到了案桌上。

净涪佛身等了等,等到大镖师重新转过身来面对他,他才将手上的另一部经典递送过去。

一部接着一部,凡净涪佛身抄录过的佛门经典,都送了两份出去。

到得净涪佛身终于停下递送经典的动作的时候,将最后一部经典恭敬送到案桌上的大镖师回身,又一次重重地拜伏下去。

净涪佛身又一次将他扶起。

不过是一些佛经而已,虽然会有点效用,但就净涪佛身自己的感觉来看,怕也顶不了多久。

不单单是这些佛经,就连这一个世界,怕都危险。

净涪佛身转眼往无边暗土世界的方向看了看,心中忍不住升起了一个念头。

要不要,将魔身也唤醒了?

事情真要是像他所感觉的那般发展下去,整一个景浩界都不能幸免,就算净涪魔身真能够完美建造出属于景浩界的小轮回,也都没什么用。该死的不该死的,统统都得死。

净涪佛身心下叹了一口气,到底将这个念头按捺下去了。

不管怎么样,魔身在参悟、推演小轮回这条路上都走了那么长的一段时间了,忽然停止,半途而废,就太过可惜了。还是让他去吧。反正如果真会出现最坏的状况,多一个魔身少一个魔身其实都没有什么区别。

还是那句话,如果没有外力介入,他们与无执童子之间的实力差距就太过悬殊了。

还是需要有外力介入

净涪重生前后就没有完全脱离开景浩界,他的所有一切,统都在这个世界上,就连本来与景浩界无干的杨元觉和安元和,都因为他的原因,踏入了这一个漩涡里头。

杨元觉此时就在景浩界里,安元和也正在向着景浩界这里靠近。

他没得选。

净涪佛身眼睑一垂,停顿了片刻后,就又重新掀了开来。

除了净涪本人之外,再没有其他人知道,就在这眨眼的顷刻间,净涪佛身斩去了一片不知道什么时候笼罩上他心头的阴影。

远在混沌岛屿之外的净涪本尊,近在景浩界无边暗土世界里的净涪魔身,也都在那一瞬息间,凭各自的手段冲破了那一层阴影,直面仿佛阴暗无光的未来。

净涪佛身看着面前的大镖师,笑了笑,道:“这些经典,檀越带回去好好供奉,应该是能庇护你等的。”

大镖师比净涪佛身本人还要笃定,不过面对净涪佛身,他没说什么,只是笑着点头,“是,净涪师父,我都记下了,一定不会让其他人怠慢了这些经典。”

净涪佛身点点头,再开口却是问了大镖师一个颇让他觉得奇怪的问题,“檀越你是要拿这些经典来求平安?”

大镖师点头。

这都明摆着的,有什么好否认。

净涪佛身拉开一个笑容,“求平安,供奉佛陀不更好吗?为什么只请些佛经佛典?”

大镖师一时没有言语。

事实上,这个问题拿出来问他,他还真没好意思回答。

他不是不知道请一尊佛陀回来供奉效果更好,可他们这些走镖的天南地北地来回跑,佛经佛典明显更方便一点啊。而且请一部佛经佛典就没有请一尊佛陀那样多忌讳。

其实也就是很简单的两个字,方便。

净涪佛身也看出来了,他没说话,只是低唱了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大镖师尴尬地踌躇半响,最后一咬牙,还来到净涪佛身身前大礼拜下,“请净涪师父教我。”

净涪佛身又笑了:“好说,好说。”

于是,净涪佛身就开始帮助大镖师在镖局里挑选了一处地方收拾了出来,布置成一处干净的佛龛,请了一尊佛陀回来供奉。

这尊被净涪佛身推荐着设立下来的佛陀,正是『药』师琉璃光如来。

陈四儿、陈五儿那两兄弟那边厢掀起来的供奉『药』师琉璃光如来浪『潮』在这个濒临绝境的世界所造成的影响,净涪佛身自然都是看见了的。

陈四儿、陈五儿那边界域的状况,可真的是比其他地方的境况好多了。

既然供奉这尊佛陀能够襄助濒临绝境的景浩界,那净涪佛身自然不会自误。

他还暗自思量着,等看过这边供奉『药』师琉璃光如来的境况之后,再决定要不要请佛门将这位佛陀的佛塔立遍整个景浩界。